第八章
南思考真摯的含義
29
兩個小時後,南現在的位置是市立醫院玄關處的走廊上。而且,她的周圍幾乎集合了棒球部的所有成員。也正因如此,她的身影差不多被隊員們完全掩埋起來。
這時候,柏木次郎飛奔進來。他看到了南的樣子,向她走了過來。
「這是怎麼回事?」次郎問道。
埋在沙發裏的南,慢慢的抬起頭,臉上露出了苦笑的神情,說道
「你遲到了吧。」
「……對不起。剛剛看到手機裏的信息,所以來晚了。不過,到底怎麼回事?夕紀的情況怎麼樣?」
南歎了口氣
「今天晚上很危險。」
「危險?危險是什麼意思啊?」
「我不知道!我也想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麼,現在還在手術中?」
「不是」南搖了搖頭。「現在,夕紀的親戚們都聚在病房裏,鼓勵她呢。」
「鼓勵?什麼意思啊!」
「夕紀的媽媽說的,為了讓她康複起來,讓大家聚集到這裏來的。等他們結束了,也讓我們進去鼓勵她,所以先讓大家在走廊裏等一下。」
聽了南的話,次郎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危險』的意思是說,關鍵要看今天晚上了吧?這樣子不是很奇怪嗎?現在還不是那種的場合吧……」
南一臉焦躁的樣子,說道
「你個跟我說也沒有用啊。要抱怨的話,去跟阿姨說去。」
就在這個時候,夕紀的母親宮田靖代走進了走廊裏。
「阿姨」南站起身來走了過去。
「小南」靖代勉強的笑了下說道「抱歉,讓你們等了這麼長時間。準備好了的話,就過來見見夕紀吧。」
為了不讓大家全部擠進病房,隊員們五人一組,按順序進入病房探望夕紀。
第一組的五個人是:南、次郎、文乃、正義還有加地。
他們走進病房,裏麵像是給夕紀陪床的、可能是她的親戚的女人向大家行了一禮,然後走了出去。除此之外,病房裏別無他人,甚至也沒有醫生和護士。
帶著大家走進病房的靖代轉過身來,對五個人說
「那麼,請大家一個一個的,跟夕紀說一些臨別贈言吧。雖然她已經失去意識了,但是據說聽力到最後一直還保持著,我想大家說出來話一定能傳達到的。」
「什麼?」南叫出聲來。「阿姨,你在說什麼啊?不是說今天晚上是關鍵麼?」
靖代凝視著問出這些的南,說道
「夕紀,可能已經不行了。醫生說,可能就是今天晚上或者是明天了。所以,讓我們把親近的人們都召集過來。所以,才把大家都叫了過來。」
「什麼?」南說道「阿姨,你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明白呀。這不是很奇怪嘛?危險的意思不是說還不一定有沒有救的麼?」
南的語氣已經近乎質問了。這時候,次郎「喂」的叫了南一聲,伸手拍上了她的肩膀。可是南甩開了次郎的手,說道
「你騙人的吧,阿姨。肯定是騙人的吧?不要說這麼奇怪的話了。這樣太奇怪了啊。之前一直好好地呀。之前……昨天還給發過短信的啊。喂,夕紀!」
這時候,南才在進屋後第一次看向了躺在病床上的夕紀,凝視她的麵容。不過,這一眼就讓南全身發抖。
躺在床上的,不是南熟悉的夕紀。夕紀現在的樣子,是南從未見過的。
夕紀的麵色慘白,就像一張紙似的。而且,她的存在感竟然像物品似的稀薄。
她甚至比死人還沒有生氣。南雖然見過一次祖父過世時的樣子,但是她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了無生氣的麵容。
「夕紀、討厭、騙人的吧?」南對著麵色比紙還要蒼白、呼吸微弱的肯本無法確定是否還存在的、一動不動的夕紀說道。
「這是開玩笑的吧。可是……可是,不是說過數值下降了就可以出院的嗎。所以,我們不是說好了一起去甲子園,坐在選手席上看大家比賽的嗎?喂、夕紀!」
南緊緊揪住夕紀,大聲喊著。
「還不到時候是吧?還不能放棄的對吧?因為,夕紀不是會輸給病魔的人對吧?夕紀,你是比我還要堅強的人啊。至今為止,你一直在和病魔抗爭,然後勝利的呀。所以,這次也不能輸啊。一定要戰勝它!」
這個時候,夕紀的臉微微的震動了下。
「夕紀!」
南趁勢接著大聲喊道。
「啊,夕紀,你終於聽到了。也就是說你還沒有放棄吧,還要繼續戰鬥的。就是這樣夕紀。現在還不是放棄的時候。再堅持一下,你一定會贏的。一定會的。因為我們也會贏的,所以夕紀一定也要勝利。我們已經進入決賽了。都立的無名弱旅竟然打進了決賽,大家都說這是奇跡啊奇跡。但是,這絕對不是奇跡。我們該做的事情都做到了才會有今天的成績,這一點夕紀你是最明白的啊。所以,你也不能放棄,跟我們大家一起努力吧。沒問題的,一定能勝利的。比賽才剛剛開始啊——」
「小南,拜托你…」
這樣喊出來的是靖代。南吃驚的回視著靖代。靖代伸出雙手摟住南的肩膀將她緊緊的抱進懷裏。
「小南,拜托你了,讓她走吧。」靖代一邊流著淚,一邊直視著南的雙眼說道。「拜托了,已經可以了,讓夕紀走吧。對不起,小南。我一直在騙你。其實,夕紀已經沒有希望了。去年住院的時候,就已經沒有希望了。醫生說,她隻有三個月的時間了。」
「什麼……」南看著靖代,不會呼吸了。
靖代接著說了下去。
「所以,夕紀已經很努力了。她活了下來。努力地活了下來。她拚命地戰鬥了。她一直跟病魔戰鬥著的。而且,她也勝利了。她活下來了。她跟病魔抗爭,活了整整一年。原本隻有三個月的時間,她整整活了一年了。」
靖代放聲的哭著。
「讓她能夠活下來的就是小南你啊。小南,是你給了夕紀生的希望。小南,是你讓夕紀最後的日子變得這麼耀眼。小南,是你讓夕紀的人生充滿意義的。」
南呆呆的望著靖代。靖代幾乎把南揉進自己的胸膛中似的緊緊地抱著南說道。
「小南,多虧有了你,夕紀這一年真的充滿了生機!這一年,完全活出了她一輩子的分量。所以,小南,已經夠了,已經到極限了。到此為止吧。夕紀已經夠努力了。她真的努力了。她一直很痛苦的,她克服病痛努力戰鬥過了。她戰鬥的很努力了。所以,就讓夕紀去吧。原諒她吧,就這樣吧。夕紀已經非常努力的戰鬥了。我希望,小南你能夠明白……」
「啊……」南看著臉上顯現出淒慘的神色的靖代。「阿姨,我……」
靖代抱緊南,說
「小南,對不起!我對最應該感謝的人說了這種話。對不起。對不起。」
靖代一邊哭著,一邊不停的向南道歉。
30
棒球部全體人員跟夕紀告別之後,大家站在走廊上,久久不願離去。不過,隨著醫院探病時間的過去,大家都陸續離開了。到了晚上九點左右,剩下的人也都要回去了。
即使這樣,南還是頑固的不肯離開。而次郎也說想要留在那裏,結果,醫院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兩個人從玄關旁邊的走廊走到了住院樓的走廊,在那裏的沙發上離得稍遠的地方坐下了。
南一直沒有說話。她垂著頭,好像在想些什麼。次郎也是沉默的抱著雙臂,偶爾起來走來走去,再看看南的樣子。
半夜三點鍾左右,南突然「啊」的叫了一聲。聽到南的聲音,次郎開口問道
「怎麼了?」
在南很長時間的沉默之後,終於以顫抖的聲音,一字一字艱難開口。
「……我,說了荒唐的話。」
「嗯?」稍稍隔了一會,次郎回問道「說了什麼?」
「……我對夕紀說,重要的不是過程,而是結果。」
「噯?」
「夏季大賽開始前,夕紀曾對我說,重要的不是結果,而是過程。」
「嗯」
「那時候,我對夕紀說,不追求結果而單純重視過程的行為,對一名經理來說是缺乏真摯的。」
「……」
「我……為什麼要說那樣的話呢?」
之後,南再次垂下了頭,一言不發。次郎也是一直沉默著。
夕紀離開的時間是早晨六點多的時候。最終,就像燭火燃盡似的,突然沒了呼吸。
南和次郎並沒有親眼看到那個場景。醫生確認了患者死亡之後,他們才走進病房,看到夕紀的麵龐。
那個時候,南還完全沒有意識到事情的真相。夕紀的麵色,比昨天還要好上一些。比昨天,還恢複了幾絲生氣的樣子。
後來,南再一次明白到夕紀戰鬥至今的事情,明白了她的痛苦。如今,她終於可以從那種痛苦中解脫了。
九點的時候,棒球部的全員都來到了醫院。這一天,集合地點由學校改為了這裏,之後,大家一起前往決賽的賽場。
夕紀走後,很快就將她的屍體運送到了寺院裏。所以,除了南和慶一郎,大家都沒有機會見到她最後一麵。
集合在一起的隊員們,誰都沒有說話。大家都不知道應該怎麼開口,現在應該保持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加地將沉默不語的隊員們從走廊帶到了停車場。這一天,從一大早開始,就天氣熱得讓人難以忍受。知了的叫聲不斷從停車場旁邊的樹林裏傳過來,回響在周圍的上空。
停車場裏,炎炎烈日和柏油馬路交映著,僅僅是站在那裏,汗水就流了出來。就在這樣的酷暑中,大家一直呆立著。
加地回望大家,對默默站著的隊員們說道
「宮田已經被送到寺院裏了。今天是靈前守夜,明天舉行葬禮。」
然後,他本來想要說些什麼,可是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他鄉站在身邊的正義說道
「那麼,隊長!」
「是,我明白了。」
這樣回答著,站到大家麵前的正義,環視著隊員們,這樣說道。
「呃,今天就是決賽了。這是我們最大的目標,這一年來我們一直為之奮鬥的,事關能否出戰甲子園的,最關鍵的一場比賽。」然後,稍稍隔了一會,他接著說「今天,我們最重要的人離開了人世。無論是對我們管理團隊來說,還是整個棒球部,她都是不可或缺的,最重要的人。」
然後,他環視了所有隊員,接著說了下去
「請大家仔細思考下那個人的離開,對我們來說意味著什麼。還有,那個人最大的願望是什麼,請大家好好想一想。幸運的是,在她生前,我們都從她那裏獲得了許多金玉良言。所以,大家應該不難想明白這些問題。所以,大家今天應該做些什麼,必須要做些什麼,自己應該是最清楚的。那麼,就去做吧。為了做到那些,大家使出全力吧。這樣,才能回應她的願望。為了她,大家要贏得今天的比賽。那麼,為了她,今天的比賽,一定要——」
「沒有意義」
突然,有人說出了這樣的話。大家吃驚的向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大家以震驚的目光注視著說出這句話的人。
說出這句話來的人是南。南一邊像看傻瓜似的看著正義,一邊接著說下去
「夕紀已經死了。說什麼為了她而戰根本沒有意義。」
「別說了!」
這次說話的是次郎。次郎從南旁邊走出來,怒氣衝衝的瞪著她。
可是,南回瞪了一眼次郎,說「你閉嘴」,然後又繼續說了下去。
「沒有用的,全部都沒有用了。這一年來,全都白費了。目的、目標,所有一切都沒有了。全部都沒有意義了。我是為了她才來管理棒球部的。為了她才成為棒球部的經理的。但是,我卻自以為是的迷失了原本的目的。這些事,全都讓給她增添了痛苦。都是因為我,勉強她,她才……她才……本來,她三個月就可以輕鬆地走了,我卻勉強她一直與病魔戰鬥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