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軍在小興安嶺長大,從小跟他爹打獵,練出一身本領。
他看見的獵物,多數都跑不了。他不光用槍打,還挖陷阱,用細鋼絲下套子。從前,山裏動物多,隨便打,沒誰管。
每次他跟爹出門打獵,娘都磨叨:“山上的生靈也是一家一家的,咱打死人家一口,人家不得找咱報仇呀。”
爹罵:“敗家娘們,閉上你的臭嘴!我們爺兒倆不打獵,你喝西北風呀?”
娘說:“咱開荒種地,種啥吃啥。”
爹跟田軍說:“別聽你娘的,她頭發長,見識短。在山裏轉,咱別得罪山神爺就行。小子你記住了,再累咱也不能坐樹墩,樹墩是山神爺的座位。”
有一回,爺兒倆沒打著獵物,回來遛套子,小套子裏有隻黃皮子,還有口氣哩。
爹拿回來,剝皮燉了。
晚上,爹去茅廁,大頭朝下紮進糞窯子裏,心裏明白想出來,就是出不來。
田軍起夜去茅廁,把爹拉出來。
爹平常愛幹淨,這回上半身都是屎。
第二天爹沒出去打獵,洗了又洗。
娘磨叨:“我咋說的?你就是不聽,這回知道了吧?”
“敗家娘們,你知道啥?就會在家瞎磨叨!”爹跟田軍說,“你爺爺跟我說過,黃皮子這東西邪性,我不信。這回你都看見了,以後咱不惹黃皮子。”
田軍長大了,爹老了。他自己進山打獵沒幾年,爹死了。
幾年以後,很多人來到小興安嶺,先伐木頭蓋房子,接著修公路建鐵路,山上的獵物都給嚇跑了,十天半個月打不到一個獵物。
娘說:“孩子,幹啥都能吃口飯,咱別打獵了。”
背著一大包袱毛皮,田軍扶著娘下山了。
娘兒倆走了幾個地方,最後在綏化落腳。
那時候招工的地方很多,田軍進廠當了工人。毛皮都賣了,換來錢,他還找了個可心的媳婦。
娘臨死的時候說:“我跟你們爺兒倆提心吊膽一輩子,現在總算能閉上眼了。”
娘死後,媳婦生了四個孩子,兩個閨女、兩個兒子。
大閨女腦癱,吃飯不知饑飽,走遠了找不著家,經常拉尿在褲子裏。
大兒子長得俊,也很聰明,小時候得了小兒麻痹症。那時候,得這個病的孩子不少,命保住的,多多少少都落下點毛病,這孩子兩條小細腿不會走路,隻能拄雙拐。
小兒子淘氣,愛爬樹。有一回從樹上掉下來,一條腿粉碎性骨折,接骨也沒接好,走路用單拐。
隻有小閨女是個健全孩子,聰明能幹,找的婆家也很好。
有天早上,小閨女騎車出去買菜,有匹馬毛了,拖著花軲轆馬車在大道上跑。有人亂跑把她刮倒,馬車從她身上軋過去。
以前,也沒誰用救護車。等家裏人送她到醫院,檢查完拍了片,大夫說:“她這個情況得截肢。”
田軍五十歲得了腦血栓,下不了床,全得媳婦伺候。
外人背後說:這就是打獵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