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句話就是:“告訴你一件壞事——我的跟腱又斷了!”
我急切地問:“你在哪裏?我馬上過來!”
他沒有回答,而是聲音黯然:“我以後不能踢球了……”
這次是左腳。
兩年,兩次跟腱斷裂。
家裏的老人接受不了,強烈要求他離開北京回家治療。
於是他就坐飛機回家了。
過了一個多月,我去銀川看他。他已經做完了手術。
在醫院,我見到了他的老父親。說到這些年,他在外麵漂泊,家人的擔心,老人眼睛紅了。
而他,坐在病床上,腿打著綠色的石膏,吊起來,手上拿著一根牙簽,上麵挑一塊西瓜,問我:“《24小時》給我帶來沒?”
這一次受傷,他有了經驗,要輕鬆一些。
已經這樣了,那就這樣唄!
那幾天,我就在醫院陪著他。我們看書,聽音樂,看電影,聊天。趁護士不在偷偷地抽煙。我給他拿大可樂瓶子裝尿,用小棍兒伸進他的石膏裏給他撓癢癢,一起看《24小時》。
對於一對相處愉快,但還沒有確認過戀愛關係,更沒有想過要談婚論嫁的男女來說,這一場受傷,讓我們走得更近了!
這次受傷之後的三年時間裏,他就再也沒去踢球。
他的兩條腿上,兩根大蜈蚣。讓他一年四季都隻能穿著到腳踝的棉襪。
這些年,他明顯有些變化。
結束了漂泊的生活,離開北京,回到了父母身邊。
不再做樂隊了,去文化公司上班。
我們結婚了。
他胖了一點。
還是那個認真生活、陽剛幽默的男人。隻是,總覺得比過去少了點什麼。
看電視的時候,我翻到了體育頻道,總是盡快調過去。
但他又會把它調過來。
他仍然看球賽。
隻是偶爾會對我說:“我現在多想再去跑呀!”
我私下裏查過,跟腱斷裂之後,並不是不可以再去運動。
隻是,他這樣兩年斷兩次的案例很奇怪。
醫生建議別跑了,也得聽一聽。
轉眼一年又過去了。
今年春天,他的一個北京隊友回來定居,來我家吃飯。
我聽他們悄悄背著我在商量周末去踢球的事。
“去顛一顛,跑一跑……”我聽見這樣的字眼。
我去耐克商店給他買了一個足球包。
他回來之後,遞給他:“給!去跑吧!小心點!”
他又可以踢球了!
每個周六,他唱著歌,在浴室洗澡,然後噴香水,穿上球褲,蹬上球鞋,往大蜈蚣上貼紗布(疤痕體質,會被鞋磨痛),整個收拾過程,都讓人覺得,這是一個愉快的周末!
我送他到門口,仍要囑咐:跑慢一點!
關上門,我還是有一點擔心。
但是,去玩吧,大丁,隻要你覺得高興。
每次他一身臭汗地回來,我都會問他:“今天踢得怎麼樣?”
回答的內容,各種各樣:
“還行!很久沒踢了,挺累!”
“現在的新球員都有九零後了,真是越來越年輕了。”
“他們都很照顧我,叫我守球門!”
“今天有個小夥子,居然直接叫我‘殘疾人’!”
“還有人叫我老人家!”
“今天又不叫我守門了!”
“人不夠了才叫我上場。”
“今天隻跑了一小會兒,就被換下來了!”
“今天被一個小夥子絆一跤,手腕腫了。”
當他累累地癱在沙發上給我說這些的時候,我又心酸又想笑。
曾經指點江山的“丁教頭”,如今在球場上被年輕人奚落。真是今非昔比呀!
他倒在沙發上,完全是一副“我無怨無悔”的表情。
我不再為他感到難過。
因為不管他什麼樣的年齡,什麼樣的際遇,有一樣東西,始終是他所熱愛的。為了這樣東西,他吃得了苦頭,受得了委屈,忍得了疼痛。就因為這個,他就是一個幸福的人!
我輕輕幫他擦著紅腫的手腕,問他:“那你下周還去嗎?”
“當然啦!”
總得有一樣東西,是你終身熱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