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五點多我們就出發了,分兩輛車,文胖的皮卡拉著老吳和棺材,老吳的破豐田坐著我們四個。阿朱會開車,給我們當司機。老吳口中的XY村是個連導航上都找不到的鬼地方,他引著文胖在前麵開,我們四個隨後,兩輛車在山溝裏越走越深,四周的景色也越發的僻靜,翠綠而起伏的山巒環繞四周,感覺就似被一妖人直接引入了盤絲洞。
大約走了五個小時才到了目的地,老吳的諸親六眷都在村口等著。一見了我們的車,人群開始放聲大哭,有的哭“姐姐哎”,有的哭“姑姑哎,”有的哭“舅媽哎”,緊接著老太太的外甥侄子們蜂擁而上七手八腳抬棺材,老吳一溜兒七個舅舅個個精神矍鑠押解我們幾個下車,二話不說給戴了孫子孝。
孫子孝不是好戴的,戴了是要磕頭哭靈的。
說回來都怪老吳,這麼多年了也沒和邵麗明生個孩子,末了還得找幾個學生湊數。我們私下裏分了個工,我專門管錢,阿朱跟著文胖跑腿,核兒跟著七舅跑腿,徐真人平時就有重複無意義動作的習慣,所以陪著老吳磕頭。
老吳還經常偷懶,徐真人倒是不折不扣。我問他:“你腦袋裏在想什麼呢?”
他說:“我的畢業論文有題目了——《何為美,鮮血、神秘與死亡》。”
我知道他為什麼這麼想,靈堂布置在老吳家二十年沒人住的舊屋裏,頂上一半有瓦,一半沒瓦,東邊的山牆也塌得差不多了,屋內光影斑駁,花圈堆疊,煙霧繚繞,地上鋪滿了黃紙,花哨的棺材被簡易地架在門板上,裏麵躺著被文胖整得麵色如生的老太太,銀裝素裹的男女嚎哭著如遊魂般來去,這仿佛是一場由莫奈營造的奇幻夢境。
磕頭間隙這兩人嘰裏呱啦討論,有時候激動了還能唱。我對老吳說:“吳師,您合適嗎?過世的是你媽啊。”
老吳白我一眼說:“子未死?安之死之樂?”
核兒便來拉我,說他們腦內間隙性異常放電,你跟著摻和什麼?
我真恨我們學校,專門他媽收瘋子。
阿朱來找我,說是廚師來了。按照老吳家鄉的規矩,辦喪事必須擺三天的宴席請全村來吃。我眼前這人既矮又胖,一臉煙火氣,典型的廚子模樣,可惜他比看上去厲害許多,伸出一隻爪子,前後樣了樣:“五百一桌。”
我找到七舅問要多少桌,七舅掐指一算:每次十桌。我轉身就差點給廚子跪下了,大爺,我隻有三萬塊錢呐!
廚子和藹地說:“小夥子,三天的宴席其實隻有四頓飯。你看,你們今天下午才到,中午那頓就省了;明天的早飯是不用擺的,到了後天,吃過中飯就下葬,喪事也就結束了。”
“那五百……”
“也不貴。”廚子說,“從桌椅板凳到鍋碗瓢盆筷勺,從買菜到洗菜到燒菜到擺台到涮鍋洗碗,從顛勺的洗碗的到跑菜的,我們一手抓到底,一以貫之,全然不用你們主人家操心。”
“行了就你了。”阿朱說。
我不同意,我拉他到一邊說“你到底認真想了沒有啊?五百塊呐!這深山老林的。”
阿朱說:“正因為深山老林才要讓他弄,否則你上哪兒買菜去?還有,別老在乎什麼錢不錢的,老吳在這兒呢,錢花完了再問他要啊,他不給就打啊。你這人就是實誠。”
我望著阿朱,仿佛從來沒認識過他,阿朱問:“怎麼了?”
我說:“你怎麼比以前聰明多了?”
我印象中他沒這麼精明,這要是以後結了婚,這家裏還有沒有我說話的餘地了我他娘的又在胡想些什麼。
阿朱笑了笑,說去別處幫忙,走了。
廚子還在等我的答複,我回身給他數錢。廚子齜開一口黃牙說:“小夥子,你選擇了我們這個優秀的團隊,你真有眼光。”
帶著幾個老婦女流竄在鄉野葬禮現場,還好意思自稱團隊,另外誰他媽選擇你了?
除了廚師,還有“八音”“八仙”,吹的拉的彈的唱的哭的抬的都要錢,連在棺材前麵擺個豬頭都要我380。
我說你把我的頭剁下來放那兒吧,我這頭不值380,他們說小哥,你省這點兒幹嘛呢?都是為了辦好喪事嘛,喪事辦不好,也對不起老人不是?
頭一天我就花了兩萬七八,接近破產,除了這些,還有和尚錢。對了,和尚呢?
我去問文胖,文胖高深莫測地摘掉了帽子,帽子下原來是顆鋥光瓦亮的頭顱,接著,他從包中摸出一襲金黃的袈裟,愛撫後悍然披上:“和尚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