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2 / 2)

我哭了。

文胖解釋說這就是三千元套餐的標準配備,如果是八千元套餐,就有真和尚了。

“那中間那檔五千元呢?”

“也是我,”文胖說,“不過我會提示是‘住持和尚’。”

他信誓旦旦說自己會念往生經,但據徐真人反映,他趴那兒的一個小時嘴裏念的都是“股票漲基金也漲”之類的樸素理想。

晚上開飯已經八點多了,果然全村都來了,吃得是杯盤狼藉。吃完了睡覺又是個問題,老吳家的房子是危房,親戚家又都被遠來的女眷住滿了,我們隻能睡車裏。

這是八月鄉間的夏夜,蛙叫蟲鳴固然靜美,但開著車窗便是喂蚊子,關著的話,不到後半夜就得悶死。後來我想了個辦法,先開車窗,外頭用蚊帳罩住,再往裏睡。

我和阿朱睡一輛車,我命苦睡前座,他睡後座。自從那次跳水事件後,阿朱一直對我緊迫盯人,這讓我感覺微妙。固然我樂意與他廝混,但也煩惱他始終認為我可能精神分裂。

我睡不著,太熱了,開空調又沒那麼多油燒。大概到了十一二點,阿朱突然輕聲喊:“桃兒。”

我正有點兒迷糊,就沒理會,他又說:“桃兒,你睡著了嗎?”

我沒說話,他就開始伸手摸我,先摸的是臉,耳朵,後腦勺,再下來是脖子,脖子摸了好久。他的手很寬大,很粗糙,手心裏有老繭,那是長期打籃球的緣故,我也有繭,在握畫筆的地方。

我已經無法自製地起了雞皮疙瘩,我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匹饑餓的、獨自越冬的狼或者別的什麼動物,對方是森林裏偶遇的人類。我完全可以一口咬斷他的喉管,這種嗜血的興奮讓我不住地戰栗,但這個愚蠢的人類不知道,他甚至不設防,他還以為我是那個在月亮下柔腸百結的歌唱家。

他在摸我的肩膀,胸口,胸口很癢,腰,我的腰……直到這時我才從幻覺中反應過來。

“你幹嘛?”

他頓了頓,說:“你醒著?怎麼不回答?車鑰匙掉前排去了。”

那你摸我幹嘛?我沒開口問。

過會兒他自己解釋:“我怕掉你身上。”

他一定很尷尬,我準備給他個台階下,便開始找鑰匙,鑰匙果然就在腳邊,我遞給他後他說:“睡吧。”

我哪裏還能睡得著,爬出車子平複一下情緒。空氣悶熱潮濕,可就是不下雨,蚊蟲就像戰鬥機一般朝我身上精準地撞來。在我的右手邊有條死水河,在老吳的描述裏那是關於家鄉的最美麗的回憶,現在已經是一塊蚊蟲的孳生場所。

老吳還在守靈,眼睛熬得通紅,我想替他守一會兒,他說不用了,反正他也睡不著。

我說:“你和邵麗明離婚,怎麼也不說一聲。”

老吳問:“需要說嗎?這是私事兒。我們因愛而結合,因愛而分離,如今依然相愛。”

你就扯去吧。

我說:“邵麗明長得多漂亮啊,全校女老師數她最漂亮。”

老吳沉默了一會兒,便開始回憶早年毒害過他的一本書,叫做《少年文藝》,在這本書裏,漂亮姑娘不是成天高舉著牛虻的拐杖衝著陰霾的天空發出戰鬥宣言,就是瞪大了警惕的敏銳的雙眼關注著周圍人思想的一舉一動。所以他從很小的時候就懼怕漂亮姑娘,邵麗明就是這麼一個金剛不壞的漂亮姑娘……

我說:“你這個理由找的,就像在說自己是個懦夫。”

“我的確是個懦夫。”老吳說,“不過我是不是懦夫無所謂,隻要邵麗明能找到她的人生好境界就行了。”

我說:“可是邵麗明也有三十四五了吧?據說過了三十五歲那就是高齡產婦……”

“你他媽還不去睡?再纏著我問這問那小心我揍你!”老吳說。

我逃了。

老吳在靈堂裏高喊:“阿朱!阿朱!你再放這小子出來我就弄死你!”

阿朱在車裏睡得正香,見我逃回來便含混地問:“你去哪兒了?”

我說我怕老吳傷心過度,跑去安慰他了。

阿朱說:“明天一大早就得起來,你抓緊時間睡。”

我怪窩心地躺下了,阿朱待我多有耐心,多溫柔,多善解人意,這以後,不不沒有以後,趕緊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