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46屆台灣金馬獎的頒獎儀式上,在《風聲》中扮演李寧玉的李冰冰擊敗了同獲提名的顧小夢的扮演者周迅,摘取了最佳女主角獎。這個並不讓人感到意外的結果暴露了國產電影的一個老問題:正麵主人公,尤其是英雄人物很難成為影片中最具光彩的角色。平心而論,為了讓顧小夢的形象易為現代觀眾所接受,影片的創作者在敘事策略上可謂煞費苦心。為了在普通觀眾和英雄人物之間搭建一條容易溝通的管道,創作者把李寧玉設計成名義上的女一號,通過她的視角來展現顧小夢的形象。為此,創作者將李寧玉定位為一個沒有什麼崇高理想的個人主義者,由於這樣的形象很容易引起當今觀眾,尤其是年輕觀眾的認同,所以從這個人物切入,通過她與顧小夢的對比以及其思想的轉變就可以潛移默化地實現同類影片所擔負的教化功能。但問題是雖然在思想境界上,李寧玉輸給了顧小夢,但在人物的可信性上,她卻成了最終的贏家。而造成這種結果的原因就體現在創作者精心設計的那些對比性場景中。比如,在武田長性虐李寧玉的那場戲中,導演著力於表現一個年輕女性身心所遭受的屈辱,而在顧小夢受刑的場景中,導演卻讓這種人性化的瞬間一閃而過。我們看到的是一個已經對最壞的處境作好充分心理準備的鎮定自若的共產黨員形象,考慮到顧小夢的年齡和閱曆,這種表現確實讓人覺得有點失真。難道外界的任何壓力都不能讓英雄內心產生瞬間的掙紮嗎?在這方麵,吳誌國的形象塑造得更令人信服些。其實,如果創作者不是刻意想把顧小夢塑造成一個完美無缺的英雄,那麼影片在人物刻畫和情節安排上的一些問題都是可以避免的,正是這些問題拉大了普通觀眾與顧小夢之間的距離,把一段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跡變成了一個如夢似幻的神話。我不否認創作者在塑造顧小夢的形象時是想有所突破的,這不僅體現在那些非常富有人性化的細節上(比如金生火自殺時她的反應),也表現在創作者試圖借鑒好萊塢手法增添人物魅力的嚐試(比如顧小夢始終把敵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瀟灑)。不過,由於創作者在思想深處仍受製於傳統的英雄塑造模式,所以比起過去影片中的同類人物,顧小夢的形象並沒有取得實質性的突破,隻不過是稍具現代感而已。
當創作者在塑造正麵主人公感到畏首畏尾時,便會很自然地把精力投入到配角人物的塑造上,因為這些人物不像正麵主人公那樣承載太多的意識形態內容,所以在表現上較少顧慮,可以盡情發揮藝術想象力。於是,我們看到這類影片中的配角,尤其是反角往往喧賓奪主,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想想看,在《風聲》中,除了李寧玉,不管是武田長還是王田香,都比顧小夢的形象要豐滿紮實得多。但這並不說明比起呆板的正麵主人公,創作者對那些更具人性色彩的配角人物青睞有加。事實上,為了襯托正麵主人公的光輝形象,他們往往需要作出一些自我犧牲。就像為了讓英雄更像英雄而有意忽視了他們作為人的弱點一樣,為了讓英雄變得完美無缺,創作者往往忽視非英雄人物自身思想性格發展的邏輯性和合理性,采取一種簡單化的、概念化的方式讓人物去圖解某些觀念,其結果是使作品經常變得粗糙而做作,難以真正達到動人的效果。就像在這部影片中,當顧小夢讓李寧玉去揭發她時,李的表現非常不符合影片對這一人物的基本性格定位。這當中其實反映的是創作者對人物尊重不尊重的問題,而之所以產生這一問題,則是因為意識形態上的成見在起作用。
應該說,《風聲》在這方麵並非個案,也不是處理得最糟糕的例子。在許多影片中,甚至是一些備受讚譽的影片中,這個問題都普遍存在著。當下的中國銀幕上的確需要弘揚愛國主義與英雄主義的作品,但要想將這些價值觀成功地輸導給觀眾,作為中介的正麵英雄人物必須真正散發出人性的光彩。但要完全做到這點,對於相當長一段時期內的中國電影人來說,都不能不說是個艱巨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