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部分的開始黃四郎給張牧之下了請帖,而張牧之則打算利用這個機會除掉他為六子報仇。在戒備森嚴的黃府,兩個不共戴天的仇人第一次相見。一見麵,黃四郎就提出要為六子討個公道,還說如果自己是幕後主使,就當眾剖腹自殺,並且請張牧之當介錯人砍下他的頭顱。黃四郎這招是先發製人,意在占據主動。他用長刀指著被綁起來的胡萬、武智衝和孫守義,說如果他不是主使,那他們三人就得自裁。這顯然是在威脅三人。張牧之看出了這點,語帶譏諷地說剖腹應該短刀,長刀歸介錯人才對。黃四郎隻好一邊誇張牧之在行,一邊把長刀扔給了他。隻是一個照麵,黃四郎已感到這個新縣長並非等閑之輩,他會使出怎樣的手段對付張牧之呢?
下麵是三個人在飯桌上長達10分鍾的對話戲。表麵上看,就是幾個人坐著說話,作為電影來說篇幅有點長了,但由於台詞內容豐富,於明白曉暢之中暗藏重重玄機,加上三位頂級演員對角色的精準詮釋和精妙的鏡頭設計(對此將在後文專門分析),使得這一段緊張迫人,高潮迭起,既引人入勝,又耐人尋味。
一落座,張牧之就來了個開門見山。他說自己來鵝城就是想掙錢,而且是掙黃四郎這個有錢人的錢。黃四郎並沒有表現出不快,反而要張牧之看上什麼隨便拿。張牧之立刻聽出黃四郎話語中的輕蔑之意,於是正色回應——張牧之:我不是土匪,我是縣長。縣長掙錢得講究個名正言順才是。
張牧之強調自己的縣長身份,除了警告黃四郎不要把他當要飯的打發外,還在暗示自己的胃口可能很大。黃四郎見狀,忙試圖把張牧之的目標引向別處。
黃四郎:我們鵝城有兩大家族,都是把人賣到America(美國),修鐵路,掙的都是dollar(美元)。
在黃四郎講這話的時候,馬邦德聽得津津有味,很顯然,他從裏麵聽到了賺錢的機會,為了和黃四郎套近乎,消除剛才進門時的不愉快,他不惜裝傻充愣來討黃四郎歡心。
馬邦德:還說刀的事!
黃四郎:No,dollar,美國人用的錢。Dollar,You know?
馬邦德:Dollar,到了,黃老爺一來,錢就到了!
馬邦德本意在逢迎黃四郎,不想卻給張牧之抓住了機會。他借馬邦德的恭維話,把目標又轉回到了黃四郎身上。
張牧之:黃老爺客氣了。整個南國誰不知道,在鵝城,你黃四郎是老大!
張牧之等於是在明白告訴黃四郎:我就是想掙你的錢!見縣長對自己緊咬著不放,黃四郎除了裝窮外,還想出了一條歹毒的計策。
黃四郎:如果縣長真的急著掙錢,我倒是有個好去處。
張牧之:哦?請講!
黃四郎:張麻子。
說完這句話後,他示意外麵的胡萬和武智衝幹掉了孫守義。這麼做既消除了隱患(孫守義最有可能主動告發,從而把他置於難堪的境地),又對張牧之進行了警告:不要想著跟他過不去,他可是個沒人敢惹的狠角色。張牧之明白了,於是裝作“識趣”的樣子拾起了關於張麻子的話題,引出黃四郎揭開自己的老底——黃四郎:我是做什麼生意的,明白嗎?
張牧之:不明白。
馬邦德:小半個民國的煙土,都是黃老爺您在販賣。
黃四郎:錯!我不過是給劉都統當跑腿的。而且隻是其中一條腿。
黃四郎可能說的是真話,也可能是故意“謙虛”一下,不過,這給了張牧之一個機會——張牧之:那麼劉都統到底有幾條腿呢?
馬邦德:三條唄。
張牧之:對呀!
馬邦德:而且黃老爺還是條大腿!
劉都統有三條腿暗示什麼?暗示劉都統不是個人!不用自己的兩條腿堂堂正正地當官做人,卻又找來一條腿(黃四郎)幫自己販賣煙土,而且還把他當作大腿,這當然不是人幹的事。可你黃四郎給不是人的東西當大腿,你又算個什麼東西呢?張牧之在這裏既罵了劉都統,又罵了黃四郎,但這裏妙就妙在他沒有親自去罵,而是借馬邦德之口去罵,更妙的是,馬邦德還蒙在鼓裏,並不知道自己被張牧之當槍使。不過,這種拐著彎罵人最絕的地方在於像黃四郎這麼驕橫不可一世的人都沒法反駁,隻能認賬——黃四郎:對!大腿!可我這條腿,斷了!
但畢竟心裏有氣,黃四郎便把大腿重重地擱到桌子上,算是發泄了一下。張牧之趕緊側身躲開那條憤怒的大腿,然後故作無知狀問——張牧之:斷了?
馬邦德:怎麼斷的?
黃四郎:我的貨十回有八回被張麻子劫走了。你想想,他賺了多少錢?
聽了這話,馬邦德大感詫異,喃喃道:“那這個張麻子很富有啊!”然後把目光投向張牧之,半信半疑地說:“還有這種事兒!”但張牧之故意躲避他的質詢,而低頭喝酒的樣子就既像是默認黃四郎的指控,又像是在掩飾自己並非張麻子的尷尬。看到這兒,雖然觀眾不至於像馬邦德一樣開始對張牧之的真實身份產生懷疑,但我相信確實會有一些觀眾會和馬邦德一樣想:如果黃四郎說的屬實,那腰纏萬貫的張牧之何必假冒縣長來鵝城掙錢呢?對於這個疑問,薑文始終沒有正麵交代。那這算是影片的一個破綻嗎?我們在這裏權且留下個扣子,等到後麵再解釋。見黃四郎想誘使他們去剿匪,馬邦德替張牧之婉言拒絕,黃四郎於是又用話挑逗一直沉默不語的張牧之——黃四郎:那就不要怪我,就怪你們沒出息。不過,我還可以幫你們一個忙。我出錢,當誘餌。我出多少,兩大家族必須出多少。
黃四郎這招很厲害,如果張牧之經不住刺激決定上山剿匪,就中了他的圈套;如果張牧之決定采用他的主意,那就等於是接受了他的“恩賜”,從而成了跪著討飯的。不過黃四郎這個建議正中馬邦德的下懷,一向認為跪著掙錢不寒磣的他高高興興地準備接受。
馬邦德:明白!事成之後,一百八十萬如數奉還。咱們分兩大家族那點兒dollar!
然而,他話音未落,張牧之就一拍桌子道:“一百八十萬不用還!不就是剿匪嗎?剿!咱們把張麻子劫走的那點兒錢全拿回來,還給黃老爺。到那個時候,這一百八十萬就是九牛身上的一根毛,(看著黃四郎)您還在意嗎?不就是個小小的張麻子嘛,辦他!”如果沒有馬邦德跟著起哄,張牧之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黃四郎的挑釁。現在,他決定利用馬邦德創造的這個局麵來迷惑黃四郎。別以為他搞得那麼誇張是想讓黃四郎相信他真的被激怒了,恰恰相反,他就是想讓黃四郎看出他在做戲,並且相信他撈錢的胃口更大。黃四郎果然中計了,他挑起大拇指誇獎張牧之夠硬,不過眼中卻露出凶光。可能就在這個時候,他起了殺機。雖然黃四郎已經落進套子裏,但張牧之還不滿足,他還要讓黃四郎陷得更深些。
張牧之:一個張麻子也太囂張了!欺負到黃哥頭上了,不答應!
這個張麻子的確很囂張,他不但要從接受黃四郎恩賜的人變成替黃四郎出頭的人,從而重新占據上風,而且還要讓黃四郎看出他的這種用意,這可真夠氣人的!可黃四郎還真上當了,因為他太自以為是了,以為張牧之裝蒜的伎倆瞞不過自己的眼睛,殊不知這是張牧之有意在逗他玩。而旁邊的馬邦德也上當了,以為張牧之是酒醉犯狂呢!為不耽誤“正事”,他忙把話題再往錢上引——馬邦德:我以為,酒一口一口喝,路一步一步走!步子邁大了,喀!容易扯著蛋。應該先把dollar分清楚!再說接腿的事兒。
張牧之:你還聊dollar是吧?不聊接腿?那你們倆聊吧。
張牧之又看到了馬邦德的利用價值,於是後撤一步,伺機而動。果然,見張牧之不搗亂了,馬邦德趕緊往下說——馬邦德:Dollar到手,按照慣例,三七分。
馬邦德說的慣例其實是指讓黃四郎拿七成,他們拿三成,可黃四郎還來不及反應,認為時機到了的張牧之突然又冒了出來——張牧之:你也太不仗義了吧?黃老爺為這事忙前忙後,你說分人家三成?怎麼也得對半分啊!
從黃四郎的表情看,他更加確信這個新縣長是故意裝糊塗,目的就是占他的便宜。馬邦德也明白過來了:原來張麻子和自己是一條心啊!於是,他趕緊來個順水推舟——馬邦德:那我,那我錯了。
張牧之:你太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