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節 高潮及尾聲:“沒有你,對我很重要”(1 / 3)

這一部分以黃四郎從望遠鏡內眺望張牧之回鵝城的主觀鏡頭開始。這個設計和張牧之初來時的情況相同。不過,當時的黃四郎以為張牧之是馬縣長,但現在他知道了此人就是張麻子。表麵上,這個鏡頭似乎是在強調與上次相比,黃四郎這次總算是看清了張牧之的真麵目,但實際效果卻是對他的一種嘲弄。因為他根本就沒看明白,此張麻子已非彼張麻子,昔日的土匪已經脫胎換骨變成了合法的縣長,現在是吊民伐罪,以順討逆。而他更看不明白的是,他黃老爺即將因為以逆抗順而淪為實際意義上的土匪。與他不同,張牧之對此就看得很明白。所以,他才會打著被黃四郎殺害的五任縣長留下的萬民傘理直氣壯地穿街走巷,並且大張旗鼓地公開要殺黃四郎的計劃。雖然取得了道義上的合法性,但對付黃四郎這樣的壞蛋,還必須得講究方式方法。

張牧之開始實施他的計劃了。他把帶回來的錢都灑在了大街上以爭取民心。這讓黃四郎心疼不已。不過正像師爺所說的,沒有人敢去撿,隻有無知的鵝群在錢堆上徜徉。考慮到不識錢為何物的他們後來跟著張牧之去打黃府,薑文對鵝城百姓的諷刺何其辛辣!張牧之第一步的計劃似乎落空了。為了給他的除惡計劃增加不確定性,緊接在這個場景之後,薑文插入了花姐和黃四郎替身失蹤的戲。他讓老三在三天之內找回花姐和替身(這又給老三和花姐接近創造了機會),從他的態度來看,此事關係重大。

唯恐觀眾忽略了這個情節,在張牧之的鏡頭之後,薑文馬上接入黃四郎的鏡頭來進一步強調:他自言自語道:“這個張麻子到底要幹嗎呢?”事實上,黃四郎這句話是在提醒我們注意:張牧之為什麼非要在三天之內找回花姐和替身呢?薑文是豪爽的,在設置這個懸念的同時他就給予了觀眾恰當的暗示,這也是從黃四郎嘴裏說出來的:“可他說過,三天之後斬我人頭。”會有觀眾聰明到去思索三天內找到替身和三天後斬黃四郎人頭之間的聯係嗎?如果有這樣的觀眾也不要緊,因為薑文不但豪爽,而且也足夠精明:張牧之要老三找的是花姐和替身兩個人。這裏的有趣之處是把花姐放在了前麵。我們知道,張牧之喜歡花姐,那麼他說這話就有可能讓觀眾產生這樣的錯覺:他真正在意的是找到花姐,附帶上替身無非是一種掩飾。這樣處理有助於轉移觀眾的注意力,不讓他們去琢磨替身對於張牧之計劃的重要性,從而使後麵的情節產生出人意料的效果。

嚴峻的形勢讓張牧之三個弟兄的信心產生了動搖。他們問大哥勝算幾成。張牧之不經意地伸出三個指頭,三個弟兄見隻有三成把握,更為焦躁不安。其實,張牧之伸出的三個指頭代表的就是這三個弟兄,對於他來說,要鬥倒黃四郎必須得發動群眾,就是他要把話當眾說出去的原因。可群眾對灑在街上的錢沒反應,就證明他們還不願意或者不敢站在張牧之這邊,所以,此時的他還隻能依靠這三個弟兄。影片下一個場景的設計仿佛是在呼應那三個弟兄的擔心:兩把萬民傘(執法者的象征)在夜雨中倒下了。這對於張牧之來說,似乎是個不祥的預兆。然而,隨著白天的到來,情節發生了逆轉:灑在街上的錢被老百姓們取走了。張牧之的計劃成功了嗎?下一個鏡頭,我們看到那些錢成了幾個老頭麻將桌上的賭資。顯然,這個插入鏡頭仍然是對老百姓的批判:他們隻是一群隨風倒的看客。對此,張牧之是清醒的。麵對欣喜不已的弟兄們,他伸出的仍然是三根指頭,因為“銀子要是這麼被拿走了,那錢就白發了”。這句話讓未達目的的張牧之挽回了點麵子,也讓用車收錢的黃四郎顯得不那麼厲害了(因為張牧之早就料到會是這樣)。可笑的是黃四郎偏偏自我感覺良好:看著滿載銀錢的馬車歸來,搖著鵝毛扇的他儼然以諸葛亮自居了。“我要你看一看,什麼叫作草船借箭。”他得意地對師爺說。師爺回答:“老爺,咱們放的馬,不是船。”其實還有一點他沒點破:在《三國演義》裏,諸葛亮借的是曹操的箭,而黃四郎拿回的不過是自己的錢而已。不料這句回答卻敗壞了黃四郎的好興致。他罵師爺是傻瓜,連比喻也看不出來。師爺則不以為然地回敬道:“不就是赤壁嘛!”在本片公映三年前,黃四郎的扮演者周潤發辭演超級巨製《赤壁》曾鬧得滿城風雨,如今薑文以這種方式調侃此事,恐怕不僅僅是在暗示周潤發通過這場戲多少彌補了一下未能出演《赤壁》的遺憾,而是想顯示一下雄心壯誌:要自己的作品獲得與傳世名著媲美的資格。見老百姓對黃四郎如此懼怕,幾個弟兄的情緒又低落下來。但張牧之卻伸出了六根指頭,並且下令把槍和子彈灑在了大街上。這裏有意思的是為什麼張牧之認為此時已有六成把握?要回答這個問題還得看完下一段戲。當槍彈堆滿大街時,張牧之出人意料地宣布已有七成的把握了。這是為什麼?因為他覺得此舉能夠把老百姓對黃四郎怕中潛藏的怒給勾出來。現在我們知道他為什麼在灑槍彈前認為六成而灑完之後認為有七成勝算了吧?那觀眾又會好奇了:既然群眾對黃四郎的憤怒給勾出來了,怎麼隻有七成的把握呢?因為要完成除掉黃四郎的計劃,張牧之還缺三個人,那就是黃四郎替身、花姐和老三。隻有當他們三人平安回來,張牧之才有十成的把握戰勝黃四郎。像前一夜一樣,這一夜又有兩把萬民傘倒下,也和前一天一樣,第二天大街上再次變得空空蕩蕩。像上個段落一樣,薑文再次插入老頭打麻將的場景,這次他們身上都背上了槍。不過正如他們的言行所暗示出來的,他們仍然是一群世故的看客。下麵的鏡頭照例給了那三個弟兄:他們再次欣喜不已。但與上個段落不同的是,這次薑文沒有給張牧之留出反應的時間,就立刻把鏡頭給了黃四郎:他放出馬車收槍。這種安排讓我們預感到這次的結局可能與上次不同。果然,老百姓憤怒了,用張牧之發的槍打死了黃四郎的馬。這下張牧之的目的該達到了吧?

在接下來的一個鏡頭裏,薑文讓攝影機從立馬執刀的張牧之背後升起,這是一個在動作片中頗為經典的運鏡方式,旨在突出人物的勇武並營造出一種恢弘的氣勢。但這裏有趣的是,當攝影機升到水平視線時,畫麵前方沒有出現想象中的人潮以使這個鏡頭實現其通常的價值,卻隻有一群鵝聚在街心。原來,薑文對這個經典設計的運用別有意味,鏡頭運動的過程中出現了情緒上的變奏,家禽的弱小與張牧之他們的威武對比鮮明,這是一個略帶嘲諷性的暗示:張牧之高估了老百姓的覺悟。果然,在經過一番鼓動後,當張牧之帶著弟兄們衝到黃四郎的家門口時,回過頭來卻不見一人跟隨,隻有那群鵝蹣跚而至。這個帶有喜劇色彩的鏡頭再次嘲諷了勢利的老百姓,而這種嘲諷因張牧之的那句“誰贏他們幫誰”得到了強化,並由於別出心裁的鏡頭設計(讓張牧之麵對銀幕下的觀眾說這句台詞)而具有了一種曆史的穿透性。隻是為了不至於過分刺激觀眾,薑文給張牧之戴上了墨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