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部分的開頭,創作者將擱置已久的娃娃兵王浦生的那條情節線撿了起來,這樣做可謂用心良苦,對此我們在稍後的敘事中就能感受到。看著王浦生已到彌留之際,妓女豆蔻的琵琶隻有一根弦(在影片一開場就交代了琵琶斷弦的原因)不能給他彈奏《秦淮景》而苦惱,這為她後來跑回妓院找琴弦作了鋪墊。不過這段情節是觀眾和影評人詬病最多的,他們覺得豆蔻為了找琴弦冒著生命危險跑回去不可信。其實,這段情節倒是從原著裏忠實照搬的,可為什麼讀原著時我們沒有不真實的感覺呢?這是文學和電影表現手段不同所致。嚴歌苓在寫小說時隻需三言兩語就可敷衍豆蔻和王浦生的關係發展過程,但在電影裏,如果創作者不設計出足夠的場景和細節,就很難讓兩人的關係具有說服力。但是這段情節作為一條副線,創作者不可能給予很多的篇幅,因此觀眾會覺得有些刻意。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雖然情節是照搬原著,但創作者對豆蔻和王浦生關係的性質進行了重新定位,這點體現了影片和原著不同的價值取向。嚴歌苓的原著放大了情愛的力量,在她看來,女人是為情而生的動物,而妓女有可能比良家女子對情愛有著更頑強的追求。當動了真情的時候,她們可以把所有一切都拋在腦後,在旁人看來是千難萬險的事情,對她們都不在話下。豆蔻就是因為愛上了王浦生,才甘冒險回去找琴弦的,這是一種典型的“女為悅己者容”的心態。但影片將豆蔻和王浦生之間的感情定位為姐弟之情(創作者通過一個妓女解釋豆蔻出去的原因時對這一點進行了強調),這一改動將豆蔻對浦生感情中的個人化的,甚至是多少帶有點情欲色彩的因素剔除掉了,將其描寫為一種純潔的親情關愛,這符合創作者想要表現人性大愛的主題設定。
就在豆蔻像姐姐一樣照顧浦生的時候,約翰正試圖修理卡車以便帶女學生出城。這是他為實現新的目標積極采取行動的開始。現在的問題是他缺少修理工具。這時,鋪墊部分設計出場的孟書娟的父親派上了用場。孟先生偷偷地溜進來看望女兒,但書娟對父親投靠日本人非常痛恨。隨著父親的形象在心目中的坍塌,書娟開始把對一個具有英雄氣概的父親的向往投射到約翰身上。的確,與約翰相比,孟先生思想境界不高。從言行舉止上看,他應該是曾經留學西方的知識分子。但這顯然沒有改變他骨子裏的作為中國人的傳統弱點。雖然這是張藝謀第一次刻畫高級知識分子形象,但這位孟先生還是讓人想起了他早期作品中那些懦弱苟活、缺乏抗爭精神的中國男人形象。女兒拂袖離去讓孟先生感到傷心,這為他答應幫助約翰搞修車工具提供了可能性:想挽回自己的形象。
深夜,約翰發現玉墨在等他。發現書娟在旁邊偷窺,玉墨告訴約翰說書娟不喜歡看到他倆在一起,因為她喜歡他。約翰對此付之一笑。別以為影片會在書娟嫉妒玉墨和約翰的關係這個問題上做什麼文章,這句台詞的功能不過是引發玉墨對自己也曾是教會學校學生的交代。這解釋了她為什麼能說一口流利的英文,還有她的見識和素質為什麼高過其他妓女。玉墨動情地說她的人生本來不該是這樣的,但當約翰想繼續追問時,她卻沒有再往下說。後來我們知道她實際上是被繼父強奸後賣到妓院的。這是一個西方觀眾所熟悉的俗套的東方故事:純潔的女孩兒成為邪惡父權的犧牲品。雖然玉墨的父親沒有出場,但我們不難從張藝謀早期作品中找到這個人物的影子。雖然著墨不多,但在場的孟書娟的父親和不在場的玉墨的繼父還是讓張藝謀有機會對中國傳統社會和國民性進行一點批判,這讓本片多少和他早期那些以此為主題的作品建立了點聯係。這裏有意思的是,書娟和玉墨都是因為對父親不滿轉而對約翰這個白人男性產生了感情。其實關於中國女孩兒喜歡白人男性的話題有很大的探討空間,但創作者將其小心翼翼地限製在拯救主題的範圍內。如果說約翰之於孟書娟的最大意義在於他能拯救她的性命,那麼對於玉墨來說,約翰則能夠成為她精神上的拯救者。在這場戲的最後一個鏡頭裏,攝影機從躲在廊柱後的孟書娟移向站在樓下的玉墨暗示了兩人的期待。這裏還有一個問題:為什麼不讓玉墨交代她淪落風塵的原因。這是創作者有意控製信息的表現。這樣做可以讓觀眾對玉墨這個人物產生更大的興趣。事實上,直到玉墨提出要替女學生赴會時,創作者才讓她完整地交代了身世。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強調玉墨想替女學生赴會的個人動機(作為一個曾經的教會學校學生,她不願看著這些妹妹們重蹈自己的覆轍),玉墨的形象將因此變得更加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