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範麗華拖著疲倦的身子回到了家。進門的時候,看到家裏所有的燈都關著,知道丈夫和女兒都已經睡了。她隻開了一盞光線黯淡的壁燈,脫了外套,輕手輕腳走進衛生間,關上門想洗個澡。衛生間的燈光雪亮,範麗華看見鏡子裏映著一個中年女人經過修飾、卻無法掩蓋歲月的麵孔。因為酒精的作用,那張臉上泛著不自然的紅潤,和疲倦的神情相襯,有種令人心酸的可笑。
範麗華從身體的疲勞中再一次意識到,自己真的開始老了。過去那種幾天幾夜不合眼後還能精神飽滿投入工作的狀況已經一去不複返,幾個晚上的失眠就會令體內仿佛出現真空似地飄忽,走路也像踩著棉花般軟弱。更重要的是,從前麵臨壓力時的鎮定自若消失了,對於可能來臨的災禍,心裏是那麼的茫然、恐懼和無措。
她打開熱水洗了個淋浴,吹幹頭發,在臉上擦拭各種用以挽留青春的護膚品。她不敢仔細地打量鏡子裏的自己,因為她知道當她貼近去看時,就能看見皮膚上那些色斑和皺紋正勢不可擋地突顯出來,而水份、光澤卻日漸衰退,使得那張臉無論怎麼保養也難免變得衰老起來。
範麗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高山。雖然事先她多少已經明白,她和高山的分手是必然的、無條件的,但當她親耳聽見季宛寧告訴她高山說的話時,心裏還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打擊。不過,範麗華沒有對季宛寧多說什麼,後來也沒有再跟高山聯係,她知道這一切已是定局,甚至早在他們第一次做愛時就知道了。她迫使自己超負荷工作,以那些繁雜的事務來掩蓋內心的痛苦,像對待從前經曆過的一次次挫折一樣,依靠堅強的意誌去應對一切。
而到了夜晚,無需麵對各種各樣麵孔的時候,範麗華又無可奈何地聽到了自己內心的渴望。洗澡時,熱水從她的頭頂澆下,溫暖的、柔軟的水流從赤裸的皮膚上滑下,如同充滿溫情的撫摸。她感到自己的身體不聽指揮地從深處潮濕起來,欲望隨著熱流悄悄湧出,刺激得她情不自禁用手撫摸自己,緊閉雙眼,假裝這是另一隻手的撫摸……
也許這就是唯一的、令範麗華陷入泥沼的理由?
如果一個女人出自不可抗拒的本能去需要男人,需要性的滿足,這是否一種罪過呢?範麗華想,這大概的確是女人的一種不幸吧。範麗華不知道自己看起來平常的身體裏,為什麼總是潛藏著那麼多的欲望。多年來,她已經學會隱藏這種性的需要,假裝身體已在日複一日的淡漠中僵睡過去。她自己也說不清,這種隱藏究竟是屈從於道德的約束,還是一種尋找目標時的冷靜從容。隻是當高山一出現在視野中時,他們立刻就讀懂了對方眼裏的內容,並以極快的速度沉溺下去……
你安靜下來傾聽自己內心最深處的聲音,真的能夠聽清、聽懂嗎?
範麗華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生活在一團迷霧中的動物,憑著本能和運氣在茫然中摸索。那個可怕的事件仍然橫在她的心頭,她不相信它已經真正消失了,而確信它隻是在暗中窺視、等候……等候什麼?範麗華不知道。她所知道的就是,自己被那個人無形地、牢牢地控製住了。那個人隱在範麗華看不見的角落,以這種強有力的方式抓住她、逼迫她,使得她伏伏帖帖地聽從命令,使得她以全部的理智來壓迫自己的需要……
什麼時候是盡頭?範麗華全然不知。如果那個人永遠隱匿在陰暗的角落裏,範麗華是否就再也沒有自由了?
範麗華關掉燈,摸著黑,腳步不穩地走回臥室。進了房間,她仍然沒有開燈。臥室裏很安靜,範麗華摸黑走到自己平時睡的床頭,拉開被子睡了進去。這時她忽然意識到,她沒有聽見丈夫的鼾聲。
範麗華下意識地伸手去摸了摸身邊的被子,手觸到一個實實在在的身體。她鬆了一口氣,丈夫就在床上,也許還沒有睡著吧。她不想說話,翻個身,把被角掖掖好,閉上了眼睛。酒意加上疲倦,使得她頭腦很快進入昏昏沉沉的狀態,恍惚就要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