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紳士的王牌
「吶,潘蜜拉,上次我不在的時候,有沒有客人來店裏?」
克莉絲忽然想起這件事而開口問道。
克莉絲正與潘蜜拉在廚房準備遲來的晚餐,桌麵擺著潘蜜拉從中午開始燉煮的愛爾蘭燉肉、沙丁魚醬以及蘆筍色拉。
朱紅色的禮服外圍上白色圍裙,潘蜜拉站直身子手腳利落地動作著,縱使卷起衣袖,後腦勺紮起一束馬尾,依然是一位明豔動人的漂亮女孩。潘蜜拉認為,身為『薔薇色』的店員,必須維持能夠襯托出所有禮服款式的身材,所以她總是穿著馬甲。
「咦?那天沒有任何客人上門喔。」
潘蜜拉一麵將切好的麵包擺放到桌上,一麵回答。
「這樣啊……」
克莉絲坐在餐桌前,拿起湯匙。
那麼可能就隻是自己的錯覺。
當時克莉絲回到店裏的時候,大門已經關上。於是她從工作室的側門進入屋內,之後為了去拿布料的樣本而走進店麵時,驀然有一股香味撲鼻而來。
是女性用的香水,而且還帶有詭異的花朵香氣。
百合的香味。
克莉絲聞過那個香味。
愛麗絲!她對貴族懷抱著恨意,因而私下將暗之禮服流入市麵,對貴族千金灌輸晦暗的想法,是美麗的惡魔所擁有的香味。
察覺到那股香味隻有一瞬問,待回過神來時,香味已經消散,克莉絲眼前隻有如往常關店時那空無一人的『薔薇色』。
肯定是自己的錯覺,克莉絲一麵想著,一麵舀起燉肉吃著。
這種錯覺難道會是因為夏洛克談到那些事嗎?
那一天,夏洛克送自己回到店麵,兩個人在回程的路上沒有多談。原本打算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卻因為不小心說出暗之禮服的事而心頭沉甸甸地,對話也因此突然中斷。夏洛克看起來也不像是在生氣,而是似乎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的模樣,同樣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最後兩人陷入沉默。這對於隻要不是與馬相關的事情就都難不倒他的夏洛克來說,是相當罕見的情形。
不過,兩人之間的氣氛並不尷尬。
克莉絲將沙丁魚醬塗抹在麵包上時,瞧見自己粗糙不已的雙手。
當時正要下車的時候,夏洛克說「那麼,再見囉」,接著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而克莉絲猶豫了一會兒,最後伸手回握那隻手。
那麼,再見囉。
夏洛克沒有戴著手套,那精瘦的手掌觸感冰涼且相當強而有力。
克莉絲心想,下次到桃樂絲的店裏買罐保護雙手免於粗糙的滋潤油好了。『英國女性時尚』上麵有寫到,隻要將蜂蜜與燕麥混合在一起塗抹在雙手上,也可以有同樣的效用。
還是買一雙質感不錯的手套呢?可是縫製禮服的時候又不能戴上手套……
「下次試著換一套禮服不也很好嗎?」
克莉絲隨即抬起頭,看見潘蜜拉正低著頭在用刀子將蘆筍切塊並如此說道。
「不用想太多,隨意挑選你自己喜歡的就好了。不過,你現在也沒有時間替自己再重製一套禮服,禮服不行的話,那就改變緞帶或發型,不用花太多工夫,隻要從別人不仔細看就不會發現的小地方開始打扮不就好了。」
「潘、潘蜜拉,我又沒說什麼。」
「你不用說我也知道,你是在想下次與夏洛克見麵的事情吧。」
潘蜜拉將蘆筍一口放進嘴裏。
「才……才不是呢……」
克莉絲用細如蚊蚋的聲音回答:心裏開始有點埋怨起潘蜜拉。
——雖然我很喜歡潘蜜拉,但是像她這樣的女孩子有些事情是無法了解的。
不過就算這樣對她說,潘蜜拉肯定會回嘴表示那是當然的,我又不是你。
真危險真危險,潘蜜拉暗自心想。
明明已經打掃得一幹二淨,盡可能不在店裏留下艾琳的任何一根毛發,還打開窗戶讓空氣流通,卻還是被克莉絲察覺到一絲端倪。還好因為夏洛克的事情轉移了她的注意力,才沒有繼續深入追問。
問題是出在凡妮身上,潘蜜拉一麵用叉子插起燉得相當柔軟的羊肉一麵想著,她很明顯就是不愛未婚夫,既然如此,應該也裁製不出什麼像樣的禮服吧。她看起來也不太有錢,隻是一位雙眼空洞無神的平凡貴族千金。
若不是經由伊恩的介紹,現在早就已經回絕她了,潘蜜拉忍不住歎氣。
夏洛克走進『普裏阿摩斯』裏邊一間別名為『紳士房』的房間裏頭。在房間內,紳士們雙手拿著牌,四人為一組,正興致勃勃地打著橋牌。
肯尼斯坐在房間正中央的桌子前,四人對坐的左方椅子坐著一位個子矮小、儀態舉止毫無可挑剔之處的佛格森爵士,正矯揉造作地洗著牌。
肯尼斯看起來一副失去理智的模樣,原因似乎是來自坐在他的右手邊,一位衣冠楚楚的肥胖男人身上。
歲數與佛格森爵士相差無幾,約莫四十歲左右,五官也不能說是不端正,站著看過去可以發現頭頂上有一圈頭發開始稀疏掉落,還有一雙老謀深算、微微泛藍的細小眼睛,將整個人的氣質破壞殆盡。
在肯尼斯洗牌的時候,他總是會對肯尼斯側耳低語,肯尼斯也會回應他的話語。
他不像是個貴族,應該是生意人,夏洛克心裏有底後,走到肯尼斯的身後。
那名男性偷偷地瞄了夏洛克一眼。
「目前戰況如何?」
「六比六。」
夏洛克開口詢問,肯尼斯板著臉回答,罕見地情緒不佳,看也不看夏洛克一眼。
「王牌是什麼?」
「紅心。」
貌似生意人的男性將手上的最後一張王牌攤在桌上,是一張紅心A。
而肯尼斯手上的牌則是最小的梅花二,橋牌每局比賽有十三回合,最後一張牌被那名男性奪走,肯尼斯這組已經確定無法獲勝。
問題在於肯尼斯的同伴,坐在對桌的那位男士,夏洛克偷瞄了一眼之後搖了搖頭。那是一位嗜賭成性、打牌技術卻不高明且麵色蒼白的青年。
肯尼斯在某些時候特別見義勇為,肯定是因為回絕不了這場比賽才會參加。
看起來像莊家的佛格森爵士手邊有一張分數表,夏洛克稍微看了一下,發現肯尼斯似乎到目前為止每一回合都輸得很慘。
「下回換我吧。」
最後肯尼斯這組輸了,對桌的青年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夏洛克借機迅速地坐到肯尼斯的對桌。
「真是稀奇,夏洛克?哈克尼爾侯爵,我一直以為你不會參加這種遊戲。」
佛格森爵士以開朗的聲音看著夏洛克說道。
「沒有那回事,隻是一直沒有機會而已。」
夏洛克一麵洗脾,一麵回答。
「您的父親現在也極為活躍,真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在社交圈也引起不小的注目。啊!我忘了向您介紹,他是巴魯特爵士,就是那位香煙王梅爾文.巴魯特爵士。」
夏洛克望向貌似生意人的男性巴魯特,那麼說來,他就是那位凡妮爾.伊修丹頓男爵千金的未婚夫囉,聽說有五十歲了,本人看起來卻年輕不少。
「請多指教,我是夏洛克.哈克尼爾,王牌是方塊二。」
「我是黑桃三。」
打出第一張脾的夏洛克悄悄望向肯尼斯,肯尼斯以看似憤怒的表情說出自己的王牌,並打出一張牌,拿下此局的勝利。他看都不看巴魯特一眼的舉動,反而更顯露出自己很在意對方的存在。
一開始先別這麼衝動,夏洛克一麵想著,一麵斟酌著下一張牌。橋牌是以互相坐在對桌的兩個人組成一組,以兩組對決的方式競賽,若是肯尼斯出大牌的話,夏洛克隻要趁現在打出小張的牌就好了。
隻不過,為什麼肯尼斯要那麼在意巴魯特?
「我聽說你離開倫敦很久了,這次打算在此停留多久呢?」
夏洛克一麵出牌,一麵若無其事地詢問巴魯特。
「不,我沒有預計時間,我之所以回到倫敦,是為了準備結婚。」
「那真是恭喜你了。」
「……三個月後的婚禮結束之後,他似乎要留夫人在家,馬上出國呢。」
從旁插話的肯尼斯,語氣中明顯帶著敵意,似乎到目前為止一直受到對方的挑釁。
「……這樣的話,夫人肯定會很寂寞吧,不如也作為蜜月旅行,兩個人一塊兒去如何?」
「那隻是一個無知的女人。」
「可是我聽說對方是伊修丹頓男爵家的千金。」
「原來您知道啊。」
巴魯特眯起雙眼,打量著夏洛克。夏洛克原先以為他隻是一位生意人,現在要重新更正,就算不是貴族,也不能將一位男爵千金稱作是無知的女人。
「恕我失禮,巴魯特爵士的老家是!?」
「我的父親是巴魯特伯爵的次子。」
雖然帶著些許自嘲的語氣,不過明顯是在強調給夏洛克以及肯尼斯知道,雖然自己沒有爵位,卻也是身為貴族的一份子。
夏洛克感到不耐煩,這種男人往往特別在意有無爵位之事。
「提到巴魯特伯爵,就令人想到他在北方擁有非常廣大的封地。」
「封地雖然廣大,所得狀況不佳也是眾所皆知的事情,我會自立門戶經營農園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那麼加上這次的婚事,還真是事業感情兩得意,真是太棒了,希望務必能夠聽聽您與凡妮爾小姐之間的浪漫故事。」
肯尼斯隨意打出一張普通的梅花,夏洛克心想,這個笨蛋一開始衝太快了,於是打出黑桃皇後,拿下此局的勝利。
「我們之間沒有什麼浪漫的故事。」
巴魯特將牌攤在桌麵,並用煩躁的語氣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