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禦花園,盛顏一個人回去。停停走走間才發現,原來宮裏極其空曠,高大的屋宇間,微風流過也是淩厲割人。一切殿宇都是高大而逼仄的,威嚴得沒有容身之處。她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在空蕩蕩地回響著。
一股森森的冷氣。
她悶聲不響擦了眼淚,仰頭看高天迥回,壓在自己頭上。這麼大的皇宮,他九歲就沒有了母親,在裏麵該有多冷清啊。
想到他,不覺就鎮定下來,想,第一次見麵,太後也應該知道自己會慌亂,以後日久,自然會知道自己本性。
前方隱隱傳來一陣笛聲,吹得是一曲《臨江仙》。隔的遠了,一種似有若無的纏綿,份外動人。
她站住腳聽了一會,那笛聲悠遠綿長,如春日和煦,覺得心裏舒暢許多。這宮裏路徑她並不熟悉,隻能倚在牆上靜靜聽著。突然笛聲一下拔高,似乎是吹破了笛膜,兀得啞了下來,
她出神好久,轉身正要離去,卻看見前麵陡然出現一個人影,立時嚇了一大跳,倉促後退一步,幾乎摔倒。
那人忙拉住她手腕,問:“怎麼,嚇著你了?”
她抬頭看見明黃衣,夔龍紋。原來是給她摘了那朵花的人。覺得是他害自己惹太後不高興,當下把自己手一甩,丟開他,想,這個人好無禮。
他卻脾氣極好,隻揮揮手中的笛子,笑道:“笛膜突然破了,就知道有人在偷聽。”
“偷聽彈琴會斷琴弦,還沒聽說偷聽人家吹笛會破了笛膜的。”她低聲說:“自己技藝不精,變調轉換時氣息岔了,還來說別人?”
“這麼說,你也會吹笛?”他笑問,聲音溫厚,神態平和,與他的笛聲仿佛。
笛子,出身也算書香的母親曾經教過她。在這樣辛苦的生活裏,讓她們尋出一些開心的事情來。她點了一點頭,旁邊的內侍忙捧了一管笛子給她。
那笛子是絕好的,清空勻稱。她伸手取過,一近口,那人便知道她吹得是臨江仙。
笛音清朗,咽咽隱隱,合著花園中黃鸝的滴瀝溜圓,直如珠玉瀉地。
被她的笛聲一引,他也取過一支笛子和上,她氣息較弱,聲音纏綿婉轉,而他聲音渾厚悠長,兩股笛聲在亂雲間應和,直吹得滿庭風來,日光動搖。
葉間花上,一時連風聲都立足駐步,萬籟失了聲音。那兩縷清音,直如糾纏的雲氣,相互拔高纏繞,響遏青霄。
她本想隻試幾個音就罷了,此時不能自己,繼續吹了下去。
臨江仙有四格二調,原本入高平調,柳永演為慢曲,入仙呂調。在笛子演奏時,前麵相同,後麵卻有高平與仙呂之分。到曲子最後她音一折,轉入仙呂調,而他卻轉向了高平調。
高平調是臨江仙第三格,因為要增二字,音尤其長。可是她女子氣力稍顯微弱,今天又遇上不開心的事情,接不上這樣險的氣脈,所以她隻能用第一格結束。
兩人的合奏突兀分開,各自悵然把笛子放下了。
這一場妙奏,到最後卻落得蛇尾。
她將笛子交還他手中,低頭看見他一雙手,碧綠玉笛,白皙十指,日光下瑩然生潤。這人能在宮中自由行動,又不是皇上,想必就是瑞王了。他原來是這樣一個可親人物。
想到他雖是皇帝的哥哥,但後宮這樣見麵,不合禮節,不覺臉上微微一紅。忽聽到不遠處有人在走近,腳步起落,顯然是一群人,又聽到說話聲音傳來,說:“不知道是什麼人在這裏,吹得這麼好聽。”
她知道有人來了,一時心裏慌張,轉身就走,也忘記了禮節。聽到他在後麵叫她:“盛顏?”
她加快腳步,匆匆離去。他倒甩開內侍,迅速追了上來,將她拉到旁邊宮間小巷中,說:“來這邊,離重福宮近一些。”她一時失措,眼看那些人就要看到自己,也隻好跟著他匆匆在陌生的宮裏慌亂行走。等發覺自己這樣不妥時,已經全不知身在何處,隻好硬著頭皮跟著他。
他對宮中的路徑極熟,左轉右拐,已經到了重福宮側旁小門。她謝了他,也是讓他止步的意思。走進院子,她稍稍轉頭一看,他還在那裏微笑看著自己,忙低頭轉個彎,到他看不見的地方去了。
別人都還沒有回來,隻有吳昭慎一個人坐在院子裏,在本上記錄院中巨細事情。
吳昭慎看見她,便叫她坐下喝盞茶。她捧著茶碗啜了幾口,想到剛剛那個似乎比皇上年紀還要小的瑞王,他與她聽到的傳言根本不符。不知為何,心口隱隱不安,開口問:“吳昭慎……聽說皇上的母親是在他九歲時去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