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他到重福宮,讓人叫了吳昭慎出來,問:“怎麼還沒有送她出來?”

吳昭慎驚愕地答道:“早已經在午末送出去重福宮去了。”

後宮的女子,送出去的時候隻有從青龍門旁邊的側門出去,怎麼會午末出了重福宮,卻到現在還沒有出來?

他從重福宮門口,慢慢走到宮城門口。旁邊是左縱道,通宮城南北,宮裏人常常抄這條近路由宮門到內宮。

站在那裏,向內宮看去,宮城實在太大,道路長遠似沒有邊際。

他問旁邊當差的內侍:“今天這裏,是太後來過,還是……皇上來過?”

那內侍忙低頭稟報說:“是皇上來過了,剛好遇見了一位姑娘要出宮,萬歲爺似乎認識她,就帶她回到宮裏去了。”

“原來如此。”他慢慢地說,站在那裏,眼看著太陽落下去。整個皇城都是一片金色。“原來如此。”

那內侍眼看他臉色變得異樣陰沉,心裏一驚,忙把頭低下去,也不敢作聲。他早已快步離開,獨自一人,徑自就去往了桐蔭宮。

來到桐蔭宮時,天色已經逐漸暗沉下來。所有的花都像白雪一樣堆在那裏。

門口的侍衛看他這樣急促走來,不敢阻攔,讓他一直走到殿前。守候在外麵的內侍忙攔住他,輕聲說:“王爺有什麼事情,可以明天再說。”

他站在黑暗裏,內侍看不見他的神情,但是卻分明覺得自己打了個冷戰,仿佛有駭人的寒氣從他身上無形傷人。內侍訥訥地將身子往旁邊一避,不敢攔阻。

他大踏步走到外殿,迎麵是一扇簪花仕女的沉香屏風,隔開內外。隱隱約約的燭火,在屏風後透過來,在自己的麵前搖曳不定。

一下子,全身都冰涼一片。

他慢慢地把身轉過去,殿前隻有天上一輪圓月,雪也似的大片梧桐,在風裏流轉,仿佛他一回首就是恍如隔世。

恍如隔世。

那一場大雨中,兩個人的眼睛,刹那對上,仿佛看見自己的一生。

整個天地的雨,下得遠遠近近。

春天很快就過去了,京城裏開得邪魅一般的桃花,終於逐漸開始稀落。

四月,一年中最好的天氣。

盛顏在宮裏過得很好,安靜,緩慢,花團錦簇。

可她總是習慣性地在天還未亮時早早睜開眼,心裏隱隱一驚,想今天家裏不知道還有沒有米,夠不夠自己與母親熬過今天——但看到自己身邊的人,又隻好暗自一笑。

她已經不是那個要擔心生活的盛顏了。現在的她,是宮裏競相奉迎的大紅人,炙手可熱。尚訓帝以身體不好為借口,常常不去上朝,大臣也已經習以為常。他總陪在她身邊,連皇帝的元妃,尚訓十一歲時配的第一個妃子,看見她都要客客氣氣,叫她一聲妹妹。他也很快帶她去見了太後,還沒有名分的女子,按理不能覲見太後的。但是皇帝一定要她去,她隻好去了。

太後雖不很喜歡她,但知道皇帝讓她住在離桐蔭宮最近的朝晴殿,她也隻是稍微不悅,隨他去了,自己轉身就去念經。

太後一心向佛,皇帝身體不好,攝政王已經去世,剩下朝政,全都落在瑞王尚誡的手中。

瑞王尚誡。

天還沒有亮,她睜著眼看外麵燭火紅紅地跳動著,吞吐著夜色。

“你嫁給我吧。”

言猶在耳,自己的身邊卻是另一個人。

或者他很快就能夠找到另外的人來代替自己,他自然是很快就能找到一個出身寒微卻更加美麗的女子來報複別人的。

而自己,也能在別人的身邊活得好好的。

她小心翼翼地坐起來,怕挨到身邊人,他卻早已經伸手攬住了她的腰,低聲問:“怎麼,又醒得這麼早?”她微微一怔,隻好將身子一縮,朝向另一頭睡。

他卻湊上來,吻著她的脖頸,輕輕慢慢,像小孩子在撒嬌一般,那雙手順著她的手臂滑上去,與她五指交握。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錦羅帳中,熏了異域沉香,煙霧在鎏金博山爐花枝交纏的空隙中嫋嫋糾纏升起,聚了散了,誰知道是融為一體了,還是消失了。

隻這身邊人,是自己的一生。

花神廟中那一簽,清清楚楚說:杏花疏影裏,吹笛到天明,夫妻恩愛,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