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卷 第3章 地下學生會/無聲的悲歌(1 / 3)

放學後,武人再度造訪那個肮髒狹小的房間。麵對武人的到來,她不假掩飾地表露出欣喜之意。

「沒想到你真的回來啦!武人,非常歡迎你來!」

天音禦子露出燦爛的笑容,努力掂起腳尖伸手拍了拍武人的肩膀。

「我就知道我沒有看走眼,你一定會願意幫我,我猜得果然沒錯!」

她把雙手交抱胸前,得意洋洋地點點頭。

「……後來我考慮了很久,覺得還是對您的作為感到很好奇,所以想要親眼看看【地下學生會】到底都在進行些什麼樣的活動。」

「這樣啊!很好,我會讓你好好見識一下的。先隨便找個地方坐吧,我來泡杯好喝的茶招待你。」

禦子一臉微笑地看著武人,接著喜孜孜地拿出茶具開始準備泡茶,看起來似乎完全沒有對武人起疑。

(哎呀哎呀……蒙騙這麼率直的對象,真讓人有罪惡感。)

但是武人不能就這樣把實情對她全盤托出,因此隻好先坐到嘎吱作響的椅子上,重新審視【地下學生會】總部的房間。

和剛才看過的學生會會辦金碧輝煌的格局相比,這裏的裝潢寒酸得讓人感傷,天底下最適合被稱為雜物間的地方莫過於此。武人不禁思索著——她自己一個人在這種地方真的能成就什麼大事嗎?

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她的行徑都像個笨蛋;但是,天音禦子這號人物絕對不是個愚蠢的人。

因為這是那個人說的。

(沒錯……)

武人用手托著額頭點頭沉吟。

(……連那個冰室當世都認同她的才能。)

「首先,我希望你加入【地下學生會】。」

剛聽到這番話時,武人還以為對方是在開玩笑。不過冰室接下來透露的內容,更讓他感到始料未及。

「……其實那個叫做天音禦子的學生,是前任學生會長的親妹妹。」

過於驚人的事實讓武人瞠目結舌,但同時也解開了他心中的一個疑惑。

(原來如此……所以她才會持有【學生會】的特製製服啊。)

不管那是她從哥哥手上繼承的也好,或是擅自借來的也罷,總之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

冰室將交握的雙手遮在眼前,繼續說下去。

「也就是說,她是過去很照顧我的那位大人的手足。雖然她本身的行徑有很大的問題,但我不想將場麵搞得太難看。況且,天音禦子是個非常優秀的人才。縱然成績隻有一般的水準,但是運動能力非常出色,最重要的是——她擁有與生俱來的領導天賦。」

「……您說……領導天賦?」

「吸引眾人的魅力……應該可以這麼說吧。她那沒由來的自信,在某些時候可以為他人帶來勇氣,成為支持他人的力量;統帥群眾,除了需要智慧與行動力之外,更重要的資質其實是那種魅力。就這種層麵而言,我不希望因為蠻橫的遏阻而錯失天音禦子這個人才。」

說到這裏,冰室緩緩歎了口氣。

「……可以的話,希望能招攬她進入【學生會】共事。」

武人聞言,不禁反問:

「她真的是個那麼優秀的學生嗎……?」

「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不容易看清事實,不過我相信和她相處過後你一定能理解——別看她那樣,她其實是個詭計多端不容輕忽的對手。」

連冰室這個男人都如此斷言,應該不會有錯。但是,武人還是帶著一絲遲疑的心情。

「那麼,請問您要我辦的事情是?」

「我希望你加入【地下學生會】,幫我勸服天音禦子。」

冰室抬起雙眼,用強而有力的眼神注視著武人繼續說道。

「讓她馬上停止計劃中的活動,歸順到【學生會】底下……如何,你辦得到嗎?」

武人沒有馬上回答——不是因為沒自信,而是有另一個想法在他的腦海中萌生。

(……【地下學生會】。之前我以為她隻是個欠缺思慮、行事莽撞的家夥。不過按照冰室的話來推論,她絕不是那麼簡單的角色。)

既然天音禦子能獲得這個男人如此高的評價,想必她所進行的活動也一定暗藏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目的,絕不像她本人所說的那麼單純。不管怎麼說,她絕對不是個等閑之輩。

而且武人自己應該也已經察覺到她擁有的實力——當時雖然因為現場的騷動錯失繼續觀察的機會,不過她的言行舉止已經充分地表現出天音禦子這個人的本質;再加上剛見麵時那股不可思議的威嚴、那種絕對的存在感,都不是演技或冒牌貨能夠營造出來的。

(原來如此……真讓人好奇。)

掌握千陣學園的實權,能夠呼風喚雨的冰室當世——讓他親口說出【想要得到】的學生。

或許她也是個值得自己接觸的人才。

「我明白了。」

武人在片刻間做出結論,給了對方回應。

「我接受您的條件。我會盡己所能,努力為會長效命。」

接著便退開一步,深深一鞠躬。冰室也低頭對他示意。

「……那麼,就拜托你了。」

(天音禦子的真麵目,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在武人思索之際,禦子已經端著茶碗走到他身邊,輕輕地把茶放到桌上。

「來,先喝喝看吧。這是【地下學生會】的特產【透明綠茶】!」

「……透明綠茶?」

若是按照字麵解釋,應該是澄澈見底的綠茶。眼前的茶水的確透明地令人驚歎,隻微微帶有一點色澤而已。照理說,就算是茶葉中最澄澈的玉露煎茶,因為濃度關係有時也會看不見杯底,這種透明綠茶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莫非她使用的是某種夢幻茶葉……原來如此,使用這種破房間隻是為了掩人耳目,背地裏搞不好握有非常驚人的權力。我愈來愈有興趣了——)

武人啜飲一口茶水。

「好難喝——!」

他立刻將嘴裏的東西全部噴了出來。

「哇啊!暴殄天物!」

「這根本就隻是普通的水而已嘛!」

聽到武人的抱怨,禦子鼓起腮幫子一臉不可思議地說道:

「你不要亂講,這真的是用茶包泡出來的呀……隻不過茶包已經用了十次左右。」

「拜托您放過茶包吧。裏頭能榨出來的東西應該早就被榨光了。」

什麼透明綠茶……根本就是N度回衝,淡到不能再淡的King·of·回衝茶吧!

「嘻嘻嘻……不能這麼輕易地放過它。啃骨頭不能吐渣,要把它整個榨幹才行……」

「請您不要用惡質討債公司的口氣說話好嗎?」

「知道了啦~」在武人的微詞責怪下,禦子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把幾乎沒有顏色的茶包丟進垃圾桶。

(……難道這家夥真的隻是個少根筋的笨蛋?)

這個疑慮早就已經解開了,隻是自己想太多而已——武人在心中安撫自己。如果不是自己想太多的話,那待在這裏的自己就太可憐了。

(不管怎麼說,首先得要先參透這個女人的內心才行。)

勸服之類的事等之後再說吧——古人不是也說過嗎?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對了,武人。為了紀念你加入【地下學生會】,我有一個禮物要送給你。」

「您說……要送我禮物?」

武人趁著提問時,裝作若無其事地把茶碗擱到一旁。禦子點點頭說了句「你等我一下」,接著從白板後麵拖出一個沉重的物體。那是個印有「愛媛縣蜜柑」字樣的紙箱。她用雙手環抱紙箱,然後——

「fight————!」

大聲喊叫幫自己助勢。

「看我的啊啊啊啊啊!」

但紙箱還是紋風不動地賴在原地。

「……難道地球的重力在我不知不覺間變強了?」

「地球自從誕生以來重力就沒改變過喔。需要我幫您一把嗎?」

武人用歎氣回應禦子「拜托」的聲音,然後離開座位去幫忙。他和禦子一前一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箱子搬起來。重量沉甸甸地壓在腰杆上,隨後承受負擔的桌子也發出令人擔心的嘎吱聲響。

「……箱子裏裝的到底是什麼?」

「嗬嗬……聽了會嚇到,看了會嚇到,拿著會嚇到,打開也會嚇到,最驚訝的是捧在手心的那一瞬間!」

「我覺得第二次左右應該就會先心髒麻痹了。」

禦子打開瓦楞紙箱的上蓋,從裏麵取出一枚小小的圓板。

「鏘鏘鏘鏘——!鏘鏘鏘鏘——!」

她將圓板高高舉在頭上現寶,然後再把它遞到武人麵前。

「看吧!這就是代表【地下學生會】成員的象征信物!」

「這是……」

武人接過那樣物品,瞪大眼睛直眨眼。還以為是什麼寶物,結果隻是小時候常見的馬口鐵徽章罷了。圓形徽章上歪七扭八的複雜圖案是用簽字筆畫成的,就連正麵鬥大的【US】字樣也非常潦草。

「怎麼樣~很有藝術氣息吧!這是『地下學生會』日文讀音字首的簡寫喔!」

「原來是這樣啊?您的好意我收下了。」

武人說完馬上就把徽章扔到一邊。

「你幹麼把它丟掉!?」

「很抱歉,因為實在是有礙觀瞻。」

「咦……是嗎?!難道你不覺得很酷炫嗎?!」

「完全沒有那種感覺。」

「連一點點也不覺得?!」

「連一奈米、一微米的感動也沒有。」

聽到這裏,禦子非常落寞地跪倒在地。

「嗚嗚……那是我花了三天時間不眠不休做出來的耶……」

「……難道這些,都是您親手做的?」

「對呀。我先從折扣商店大量采購這些徽章,然後再一個一個仔細地……還以為入會的成員收到會很開心……」

「您大概做了多少個呢?」

「隨便算算應該也有五千個吧。」

這家夥真的不是笨蛋嗎?

「……您這個人……」

「是喔……原來這麼糟糕啊?我還一直把它當作是自己的傑作說……」

禦子拾起徽章,悲從中來地皺起眉頭。她的身影是那麼的哀淒,看起來就像是個投注所有心血,用整個暑假做出勞作,結果卻被媽媽批評得一文不值的小孩一樣。

「……真是的。」

武人心頭湧出一股莫名奇妙的同情心,他從紙箱拿起一枚徽章來端詳。眼前的物體雖然醜到不行,但是看得出來真的是她親手做的——代工業者可沒有這麼厲害的手藝。

「我明白您的心意了,我願意戴上它。」

「你……你不用勉強沒關係喔。」

「仔細一看才發現這個徽章設計得非常具有個人特色,而且又有新意。」

「真的?!你不是在騙我吧?!」

「嗯嗯,是啊。」

若是用心思索,不難發現武人剛剛的話裏沒有任何褒義詞,不過禦子還是很滿足地連連點頭,接著伸手拿起徽章。

「很好,讓我幫你戴上吧!武人。」

「我自己來就行了。」

「客氣什麼,你可是第一個加入【地下學生會】的成員耶,這點事務必讓我來。」

看她講得這麼殷切,武人也不好意思再拒絕,於是起身說道「那就麻煩您了」,讓站到椅子上的禦子將徽章別在自己的胸口。

「武人真是個高大的男生耶。」

「我的身高隻是同年齡層的平均值而已。」

「是嗎?總之,我覺得你看起來非常可靠……跟我聽說的一模一樣。」

「聽說……的意思是?」

武人露出疑惑的神情,禦子連忙說了句「沒事沒事」,邊揮舞雙手邊往後站開。

「嗯,很適合你喔。」

「……謝謝。」

其實他根本高興不起來,仔細一看才發現禦子身上也別著相同的徽章,武人馬上聯想到跟她認識的事即將在校園裏麵傳開的畫麵。雖然不介意,但卻莫名地有點不舒服。

「很好。授予徽章的儀式已經順利完成,我們也差不多該處理今天的委托啦。」

「委托?有學生向您提出委托嗎?」

「嗯嗯,這個【地下學生會總部】是學生們最後的希望寄托,大家都會來懇請我幫忙喔。到目前為止我都是一個人忙過來的,現在有你加入我就輕鬆多了。」

禦子很開心地從放置在桌上的包包裏拿出一疊資料,上麵記載的似乎就是委托的內容。

(……數量還真不少,她果然不是個隻會製造麻煩的家夥……?)

或許她出乎意料地真的有在為學校貢獻心力也說不定。

「趕快動身吧!看來今天也有得忙囉。」

禦子拍了拍武人的腰際。

「武人,幫個忙,稍微彎下來一點點!」

「唔?像這樣嗎?」

「很好!」武人壓低身體,禦子則是發出滿意的呼聲。

「【地下學生會】出動啦!嘿呀!」

耳邊傳來以腳蹬地的微弱聲響,瞬間,武人肩膀上就多出了沉甸甸的重量感。

「出發吧!前往為煩惱所困的學生身邊!」

「哼哼。」

「呀啊——」

武人做出理所當然的對應——將蠻橫地騎到自己肩膀上的禦子甩了下來。

「你在幹麼!這樣很危險耶!」

「我還沒請問您剛剛的行徑是怎麼搞的。」

「別介意嘛。如你所見,我的個頭就是這麼嬌小,為了配合委托人的視線高度,不得已隻好采取這種手段啦。你知道我之前向對方喊話卻一直沒被發現有多辛苦嗎?」

禦子說完,再度試圖攀爬到武人的背上。

「我說了請您住手。」

武人毫不留情地把她從身上揪下來。

「幹麼這樣——!」

武人用手插進她兩邊的腋下將她舉起來,剛好形成跟小寶寶玩飛高高遊戲的狀態。隻見受製的禦子氣嘟嘟地鼓起腮幫子。

「沒有什麼這樣那樣的,我又不是您的馬。」

「武人不是馬,是我的同伴!」

「做出剛剛那種行為的人,居然能麵不改色地說出這句話,莫非您是在愚弄我嗎?」

「才沒這回事呢。但要是武人肯幫忙的話,就能實現我長年以來的心願啦。你不覺得身為會長應該要高高在上地發表談話嗎!」

從剛剛的情況和聳立在背後的椅子高塔研判,禦子對身高八成有著極大的自卑感。看她的氣勢應該不會輕易善罷甘休,而且武人也覺得繼續為此爭論隻是白費力氣。雖然有點屈辱,不過就當作是讓小女孩騎在肩上好了——武人改變想法,決定不要浪費時間在無益的事情上。

「……好吧,我答應您。但是……隻限於在移動的時候喔。」

「我知道了!」

禦子雙眼發出燦爛的光采,並且不斷揮手催促武人。武人低下頭,忍不住思索冰室和自己是不是不小心搞錯了某個很嚴重的問題。

兩人首先抵達的地方是位於校舍後麵的庭院;雖然隻是個後院,麵積依舊非常遼闊。

在這片土地上,有一間獨棟房屋。

「……請問,這是什麼東西?」

眼前的物體再怎麼看都是古色古香的傳統日式住宅,但是在設計上做了些許微妙的更動,使得建築物散發出難以言喻的現代感。

「嗯~這是建築科學生製作的課堂作業。授課教師出的題目好像是……請打造【一間】你覺得最適合人居住的理想【房間】。」

騎在武人肩膀上的禦子點頭沉吟。

「……我覺得他好像不小心蓋了【一棟】完整的【房子】耶。」

「你的技術實在太可圈可點了!」

「還好啦,蓋著蓋著突然燃起一股澆不息的熱情,結果就——」

提出委托的男學生一邊說著,一邊爽朗地笑了起來。

「老師看完我的作品,跟我說『我知道你的技術水準有多高了,快點把這東西拆掉』。大概是太擋路的關係吧?」

「……你蓋這棟房子花了多少時間啊?」

「喔喔……房子裏其實是空蕩蕩的,所以沒有耗費太多時間。簡單的說,就跟演話劇的布景差不多。工程大概隻用了幾個禮拜吧?不過……施工期間我幾乎都沒有睡覺。」

「實在太超乎想像了……」

不愧是千陣學園的學生,隨便一個課堂作業的作品就有超乎常識的水準。

「那就麻煩你們把它拆掉,再運到垃圾場去放囉……我已經好久沒有好好睡一覺了。」

「什麼?!你叫我們兩個人做這麼多活嗎?!」

「沒辦法,我拜托朋友幫忙,結果全都被拒絕;請業者來拆除又需要花錢。」

「你這家夥……難道沒想過要自己動手嗎?」

「饒了我吧,我現在隻要一鬆懈可能馬上就會失神摔倒耶。」

「可是,這是你自己的作業啊!」

「我的作業隻有建造的部分而已!其他不關我的事!」

「什麼不關你的事……話不能這麼說!」

武人怒火中燒,下意識地伸手去摘眼鏡。

「武人……武人。」

禦子輕輕拍了他兩下,武人氣呼呼地說了句「幹麼?」然後抬頭看著她。

「他睡著了啦。」

「什麼——!」

他定睛一看,發現那個男學生真的站著睡著了。

「……這家夥沒救了。」

「算了啦,看他好像真的很累。沒辦法……我們兩個一起加油吧。」

禦子從武人的肩膀上跳下來,卷起袖子,看起來幹勁十足的模樣。

「……這就是您說的委托嗎?」

「對呀,很有趣吧?」

對方已經事先準備好拆除工具,禦子從中拿起一把錘子,高舉起手打氣:

「武人,我們上吧!」

「……是的。」

武人露出心不甘情不願的表情悶悶地回答。

最後,拆除工作進行了好幾個小時,等完成的時候都已經日落西山了。不過,兩人的任務還沒有結束。

把房子全部拆成斷垣殘瓦之後,禦子和武人運著廢棄物來到一處垃圾堆積如山的地方。

「這裏的視覺效果好震撼啊……」

「嗯嗯。技術科的學生們和剛剛那個學生一樣,每個月都要提交課堂作業給教師。現在剛好是那個時間點,所以才會像這樣囤積了數量驚人的廢棄物。」

武人將廢棄建材從人力拖車上卸下來,雙手環在胸口沉吟著。

「突然覺得負責回收這些東西的業者好可憐。」

「就是說呀,所以才需要我們出馬嘛。」

「……啥?」

武人聞言,不由得發出走音般的怪聲,禦子一臉疑惑地歪著頭看他。

「怎麼了嗎?這也是委托內容之一喔。委托人希望我們把這裏的垃圾全部搬到焚燒爐去。」

「……您是認真的嗎?」

這裏的廢棄物數量到底有多龐大啊——武人光是想像就快昏倒了。

「別磨蹭了,開始幹活吧!打起精神來!」

遇到這種事怎麼可能會有精神。這時,武人腦海裏突然浮現某個疑問。

「會長,不好意思……可以冒昧地請教您一件事嗎?」

「盡管問吧!」

「……【地下學生會】接受的委托,差不多都是這種性質的嗎?」

「唔嗯?」

「呃,也就是說……我們該不會要永遠像這樣一成不變地幫別人搬東西吧?」

「哈、哈、哈,怎麼可能嘛。」

武人才剛鬆了口氣,禦子就馬上補充一段讓他驚愕得啞口無言的話。

「明天的行程是——早上先去打掃遊泳池,午休時間幫手工藝社的學生采買材料,放學之後去擔任美術社團的模特兒,大概得呆呆站個兩小時左右吧?然後,再把一整套全新的球具送到棒球社去……」

「…………」

武人差點失神暈過去。

「那個……或許是我思慮短淺不懂得您宏觀的理念,不過——」

「不過什麼?」

「……恕我直言,這些不都是在跑腿打雜嗎?」

「是在打雜沒錯啊!」

禦子一副稀鬆平常地說著。

「哎,有什麼關係,這樣也算是在幫助學生呀。」

她將雙手抆在腰上,好像一切都非常合情合理似地宣告。

「這個學院裏有很多光憑【學生會】的力量幫助不了的人,或是需要幫助卻沒有管道請願的人,因此我們【地下學生會】就是他們的希望!比起【學生會】,有些學生甚至更依賴我們的幫助呢!」

「……是這樣啊?」

武人不禁覺得這樣根本隻是被別人用冠冕堂皇的藉口利用而已。

但是看到禦子那泰然自若的模樣,又不忍心把心中的話告訴她。

「而且我也有從中獲取一些利益呀,可不是做白工的慈善機構喔。」

「……這樣啊,我也是這麼想的。」

武人不想再浪費唇舌討論這個話題,於是草草做出敷衍的結尾。

「很好,那就繼續幹活吧!」

禦子發出爽朗的笑聲,拍了拍武人的腰際。兩人合力將廢棄物堆到拖車上,禦子也跟著跳到車上。

「準備完成,出發吧!」

「請您下來用走的。」

「……小氣鬼。」

禦子心不甘情不願地從拖車上爬下來,歎了口氣準備認命地往前走。就在此時——

「……嗯?」

一首輕柔的樂曲忽然飄進武人的耳朵。

「這聲音是……?」

武人好奇地睜大眼睛東張西望,最後終於在不遠處發現一名女學生的身影。千陣學園內有好幾個池塘,女學生站的地方就是其中一個池畔。

她身上穿著高中部的製服,蓄著一頭長度及肩的中長發,一雙大大的眼睛讓人印象深刻。雖然沒有禦子那麼誇張,但也是屬於娃娃臉的類型,所以可愛的女孩比美女更適合用來形容她。

隻見女學生伸出雙手,對著什麼都沒有的空間輕啟雙唇。接著——

「——」

悠揚的歌聲緩緩從她的喉中泄出。剛剛武人聽到的旋律,是用放置在一旁的音響播放的音樂。

就在女學生的歌聲碰觸到鼓膜的那一瞬間——

「…………好美的聲音。」

武人不由得喃喃發出讚歎。

會唱歌的人比比皆是,其中也有一些得以將歌唱專長發展成事業的佼佼者。

但是少女的歌聲速遠超越那境界,有著其他人無法比擬的音質。

光是聽她唱歌,就有種身心受到洗滌的感覺;不但心情為之開朗,同時還會湧現一股強烈的感動。

武人雖然不乏音樂方麵的知識,卻很少聽音樂,此時他發現自己竟然沉浸在少女的歌聲所帶來的純粹感動中;那是一種不需要透過任何理論,能夠直接碰觸人心,溫柔地包覆心中某個重要地方的感觸。

少女澄澈清淨的歌聲中,沒有半點被汙染的感覺。

當少女唱到一個段落時,武人不由自主地為她拍手叫好。

放鬆身上力氣正在調勻呼吸的女學生,聽到拍手聲轉過頭來露出驚訝的表情。武人連忙低頭陪罪。

「抱歉,你的歌聲實在太好聽了,聽著聽著就……請問,你是聲樂科的學生嗎?」

「……那個……」

女學生以遊移的視線訴說著不知所措的心情,接著一步一步地往後退。

「如果不小心嚇到你的話,我向你道歉。真的……好久沒有聽見讓人發自內心感動的歌聲了,謝謝你。」

武人本來是想誠懇地向她表達心中的感受,但不知為何,女學生聽了他的話竟露出畏懼的神色。

「……你怎麼了?」

「我……我……那個……!」

隻見她揪住胸口,一臉難過地皺起眉頭,緊接著下一秒便轉身提起音響快步跑掉了。

「喂……」

武人下意識地伸出手想喊住女學生,想當然爾她並沒有因此而停下腳步。

「……我是不是不應該唐突地跟人家打招呼啊?」

正當武人思索著自己的舉動或許真有點失禮時——

「她的名字叫上原佳奈。」

一回神,發現禦子就站在自己的身邊。

「您認識她嗎?」

「嗯嗯。就像你說的,她是聲樂科的學生。剛開學沒多久的時候,我也曾經看到她在這裏唱歌。」

「原來是這樣啊……」

「可是……有點奇怪呢」禦子說到這裏一臉疑惑。

「之前看到她的時候,她的表情好像比剛剛要開心多了。」

「……該不會是遇到瓶頸了吧?」

有才華的人常常會碰到這種狀況;其實遇到難以跨越的障礙,就表示你比別人走得更前麵,隻是多數人都是因為沒察覺到這點而苦惱著。

「我也不清楚。不過,我敢確定其中必有隱情……」

禦子抆著雙手皺眉沉思,好像感覺到什麼奇怪的事一樣。

接下來的三天裏,武人依然趁著課業空檔,在禦子的帶領下和她一起繼續進行美其名為委托案件的打雜工作。

【地下學生會】的活動範圍遍及全校,今天在A區明天忽然換到B區,以為這個任務夠遠了沒想到下個任務又更遠。忙碌的程度簡直就是「疲於奔命」這四個字的活教材。

武人為了不讓自己【天才】之名蒙塵,平常都有稍微在鍛煉體魄,但是連日來的負擔還是讓他數度產生厭煩的念頭。

最讓武人感到驚訝的是天音禦子超強的毅力。雖然好幾次聽到她發出難受的喘氣聲,但她還是一直麵帶微笑,絕對不會在委托人麵前示弱。仔細想想,她在武人加入前都是僅憑一己之力在進行像今天這樣的事。想到她居然能維持一貫的態度,武人不禁感到有點……不,應該說是非常震驚。

有委托案件的確遊走在校規的邊緣,不過武人現在已經對她的行徑不再抱有疑慮,知道她是真的為了學生著想而行動。

(真搞不懂……為什麼她可以做到這種地步?)

明明知道自己被當成打雜的使喚,為什麼還能這麼熱衷拚命呢……她看起來又不像是單純的老好人——武人不禁感到納悶。

(……算了,也罷。多虧陪她東奔西走的關係,我已經大致掌握學園的狀況了。)

整體而言,千陣學園和其他學校不同,洋溢著一股莫名的朝氣。會有這種情況,大概是因為在這裏就學的學生才能都備受肯定;他們不像一般學生隻是渾渾噩噩地應付學業,而是用本身所能發揮最大限度的實力,努力地想要成就自己的最終目標——這便是造成兩者之間絕對性差異的唯一要素。

對於學生而言,在這個學習園地度過的時間,不是未經努力就能獲得的光陰,而是自己拚命爭取,連一秒鍾都不能浪費的寶貴生命。所以大家才會如此認真,充滿朝氣地對學習投注熱情。也因此,千陣學園對於擁有確切理念的人來說,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理想國度。

(……可是——)

即便如此,武人還是感覺到些許的不對勁——沒錯,大部分的學生都很享受學校的生活,但是其中也不乏仿佛被逼到絕境,或是精疲力竭沒有生氣的人。而且整個環境的氣氛異常緊繃,讓人一刻也無法鬆懈,空氣裏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緊張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時候,禦子忽然發出奇怪的聲音。

「哢滋哢滋。」

原來是在大口享用委托她辦事的學生,或是在路上打招呼的熟人饋贈的零食。禦子在各種意味上都算是小有名氣的一號人物,和兩人擦身而過的學生幾乎沒有人不認識她。這些人都對成為【地下學生會】新成員的武人投以同情的眼光,這點讓他感到有點在意。不過武人大概猜得到他們心裏在想什麼,因此便自動將這些畫麵從腦中刪除。

「哢滋哢滋哢滋。」

「會長,懇請您將食物吞下去之後再發表談話。」

禦子點點頭,把嘴巴裏塞得滿滿的零食吞進肚子後,又拆開包裝紙,將另一塊巧克力派送進嘴裏。

「噗唔唔。」

「為什麼又一邊吃別的食物一邊說話呢!您的學習機能難道故障了嗎!」

武人拍打桌子糾正禦子的行為。隻見她有點惱怒地皺起眉頭,把食物咽下去。

「我們都認識這麼久了,居然還猜不到我想說什麼。」

「我和您相識才不過幾天的時間,難道您忘了嗎?」

「奇怪?難道是時空錯亂了嗎?」

「我想應該是您的腦袋錯亂了。」

武人傻眼地歎了口氣,一邊整理思緒一邊將讀到一半的書闔上。書名是【五分鍾教你認識家庭醫學】。

禦子伸出舌頭把嘴巴附近沾到的巧克力舔舐幹淨,一如往常地安坐在由椅子所堆成的小山上。

「好了,現在要討論什麼呢……喔喔,對了……怎麼樣?和我一起完成這麼多委托案件,應該已經把這所學園摸熟了吧?」

「嗯嗯,差不多了。」

「是嗎?真是太好了。那麼……你有沒有什麼特別的發現呢?」

出乎意料的問題讓武人驚訝地眨了眨眼,連忙托住下巴將視線移開,然後回答:

「這所學園有其他地方找不到的認真氣氛,學生們都很熱衷地投入對自己有益的事物,沒有絲毫怠惰。」

「唔嗯。」

「然後……接下來是我個人的看法——我覺得大家都太緊繃了。」

「……你認為他們的心態是?」

「直接了當地說就是——充滿了肅殺之氣。」

武人用手指扶正眼鏡,做出了結論。

「打個比方,這所學園就像是戰場一樣。當然也有許多人沒有這種傾向,隻是我從好幾個學生身上感受到他們想要牽製彼此的緊繃氣氛。」

「原來如此。所以你才會說充滿了肅殺之氣?」

「以我觀察到的例子來說,是這樣沒錯。」

禦子聞言露出微笑,接著發出「嘿呀!」的呼聲躍上半空中,旋轉了幾圈後在桌子上精采地站定。不過,桌子也因為衝擊的力道發出令人膽顫心驚的嘎吱聲響。

「會長,這桌子隨時都有可能垮掉,請您盡量小心地對待它。」

「把它說得像個落榜的學生似的。」

現在可不是耍嘴皮子的時候。

「總之……武人滿厲害的嘛,居然能注意到這點。」

禦子環著胸,高高在上地對武人傲然說道。

「千陣學園的弊端,就在於這件事上麵!」

「……您說……弊端?」

「追究起來,這樣的狀況是從前任【學生會長】把位置交給冰室當世的時候開始的。」

禦子在桌子上來回踱步,以名偵探對眾人發表推理時的口吻說著,

「那家夥的確是個有能力的人;不但兼具智力、臨場反應、行動力,說話口條、運動能力,最重要的是擁有非凡的領袖魅力——作為領導者必須具備的資質在他身上都能找到。就算翻遍這個國家悠久的曆史,也沒有第二個像他那樣完美而且又完美的男人。」

「報告會長,您說了兩次完美。」

「不過!」

禦子似乎把剛剛的吐槽當成空氣。

「那家夥有一個弱點。」

「弱點……您是說那位會長嗎?」

「武人,提醒你一下,我才是會長喔。」

「對方也是會長。」

「我也是會長啊!」

「我沒有要否認您的意思,不過對方也……」

說到這裏,武人發現禦子竟然激動得雙眼噙淚,連忙閉上嘴巴。糟糕,再說下去她就要哭了。

「……呃~那麼學生會……我是說……冰室當世他也有弱點嗎?」

「正是如此。」

禦子露出得意的表情宣布她的論點。

「沒錯,那弱點就是——冰室這個男人,太過完美了。」

「您說太過完美……的意思是?」

「根據我的推測,那個男人恐怕從來沒有體會過辛苦努力的感覺;因為自從懂事以來就一直是個完美的人,所以無法體會其他人的心情。人們總會有懷疑自己能力的時候,也會為此感到挫折,痛苦地煩惱掙紮;經過這些辛苦的過程才終於抓住一絲希望的光芒——冰室無法理解世界上原來也有這樣的人。」

「……原來如此。順帶一提,讓這張桌子承受太多負擔好像有點……」

聽到禦子來回踱步時桌子發出的嘎吱聲響,武人實在無法安心。正打算再提醒她一次時,隻見禦子往桌麵一蹬,整個人順勢坐在武人的大腿上。

「那這樣可以嗎?」

現在的姿勢跟抱著一個小朋友沒有兩樣,不過至少比剛剛那樣讓人放心,所以武人也就點頭就範了。

「……嘿嘿嘿。」

禦子好像很開心似地拉起武人的手環抱在自己身前,接著說道:

「好啦,我還沒說完呢——冰室那家夥因為自己太完美了,所以無法理解【想要變得完美】的學生們的心情——你知道這句話代表什麼意思嗎?」

「您的意思是,他無法配合學生們訂定出適合的製度?」

「沒錯!」

禦子誇張地大聲拍手叫好。

「武人,也就是說,冰室當世這個男人是個【能力至上主義者】。」

說到這裏,禦子將手按在桌子上,轉移重心抬起自己的身體,接著一百八十度地轉過來坐在桌麵上。

「他對有才能的人非常寬待,卻用超乎合理的嚴格標準看待其他人。而且還提出【對能力有實際助益的活動方得以實施】的理念,所以除了棒球社、美術社一類能交出實際成績的社團以外,其他像是娛樂性質的社團活動和同好會,還有運動會、校慶園遊會、修學旅行等等……相當於學生休閑的活動全都被他廢止了。」

「原來有這種事……」

這下子,武人心中的疑惑終於解開了——校園裏那種一觸即發的緊張感,原來就是這種製度下的產物。

「如今學園裏麵所有的遊興行為都遭到禁止,讓學生喘不過氣過得很辛苦。沒有才能的人就該剔除——他那近乎冷酷無情的方針,可說從學生們身上把自由和快樂都奪走了。」

「……您說的一點也沒錯。」

「而且,來千陣學園就讀的並非全是因為才能受到認可而入學的學生;其中也有人是為了達成父母的期望拚命念書,為將來進入名門大學鋪路迫於無奈才來這裏的。既不準他們進行社團活動,也不舉辦運動會、校慶園遊會甚至是修學旅行,這不等於是抹煞了他們最後一點喘息的空間嗎?」

武人重重點頭,注視著禦子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