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您打算策動謀反推翻冰室——沒錯吧?」
一聽此言,禦子馬上露出驚訝的表情。
「不用這麼吃驚吧。聽您說了這麼多我大概能想像得到,您利用從旁輔助【學生會】的名目,其實私底下有更深遠的計劃不是嗎?」
「……嘿嘿,不愧是武人。【天才】並非徒有虛名而已呢。」
「這種程度的事應該任誰都猜得到吧。」
禦子邊說「是嗎~不用謙虛啦」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是一年前左右的事了,剛剛繼任【學生會】會長的冰室在全校麵前臉不紅氣不喘地說了一段話——
『請各位好好審視我接下來這一年的表現,如果有人認為我不適任此職務的話,希望他能站出來擔任學生會長候補人選;屆時我將在學園發動總投票,由全體學生表決誰比較優秀。如果在投票中落敗,我會毫不戀棧地請辭學生會長一職,並解散現任【學生會】,將所有的權限轉讓給新的領導者。本人以此自信,在這裏請願擔任諸位同學的代表——』
什麼嘛!」
禦子以高亢的語調朗聲念出這段話,她的模樣簡直就像被冰室附身一樣。武人驚訝之餘忍不住吐槽她居然記得這麼清楚,禦子聽了不悅地噘起嘴唇。
「……以現狀而言,雖然製度有問題,但是翻遍整個學園也找不到比冰室更適任學生會長的人才。所以為了奪下他的位置,必須對一般學生散播【有比冰室當世更優秀的人】的訊息才行。」
「難道……您就是為此才成立這個組織?」
「完全正確——!」
禦子站起來大聲喊道,聲音大到幾乎要在這間小房間裏發出回音。
「幫助學生解決煩惱固然也是其中之一,不過成立【地下學生會】最優先的真正目的是要藉此打響知名度並且獲得信賴,好招攬更多同誌。」
她豎起手指直直指向天際。
最終的目標就是贏得以學生會的民意,拉取廣大的中間選票,然後得到這個學園的自治權。也就是——」
她再度朝向武人喊道:
「——發動對【學生會】的革命!」
「革命……?!唔唔,可是……這太有勇無謀了!」
武人不禁激動得拍桌站起來。
「您知道這個學校有多少學生嗎?多達十幾萬名耶。您在進行的事,根本像是在廣大的沙漠裏用手一棵一棵地種樹造林一樣困難呀。」
禦子望向虛無的彼方。
「你說得一點都沒錯。事實上,我一路努力做了這麼多還是沒有任何成效。冰室那家夥每年都會給學生一次總投票的機會,下次的時間點雖然遠在明年,但如果你問我有沒有信心在這段時間內達成目標,我沒辦法坦率地點頭說有……不過,就算是有勇無謀我也必須做下去。」
那雙沒有絲毫迷惘的瞳孔映照出武人的身影。
「你知道我哥哥曾經當過學生會長的事嗎?」
「……嗯嗯,冰室有跟我說過。」
「原來如此。順帶一提,我肩上披的這件製服就是哥哥親手交給我的;我隨時都把它穿在身上藉此對眾人宣示,我才是真正的【學生會長】。」
禦子臉上露出驕傲的神色,繼續說道:
「哥哥當然也把提升學生的才能當做最重要的原則,但他為了不讓學生們被課業逼得沒有喘息空間,於是更盛大地舉辦各種遊興活動,讓學生彼此間相處得更為融洽。此外,哥哥他也肯定學園支持學生的行為;在學生感覺自己的才能已經到達界限,因而陷入挫折時,也會盡可能地提供最大限度的輔導,讓他不要真的放棄。那時候學生們都會互相扶持,就算遇到難關也會笑著繼續加油呢。」
她眯起眼睛仿佛很懷念似地說下去。
「可是自從冰室繼位之後,原本確實存在的精神便歸為無物;現在學生們為了讓自己留在學院裏不被淘汰,常常不擇手段地想要排除對手。我希望能在千陣學園裏再度複興哥哥成功打造過的那種社會。」
說到這裏,她堅決地握緊拳頭。
「為了這個理念——就算是有勇無謀,我也要傾盡全力去做。」
「……您的意思我已經非常明白了。」
武人歎了口長長的氣,接著提出不同的見解。
「但是……我認為您的兄長建立起來的製度,也不能說是完美無缺的一套辦法。」
禦子在桌子上盤腿而坐,注視著無人的雙眼點頭示意。
「……說說你的想法吧。」
「冰室設計的製度其實也有他的道理。嚴格的規律生活雖然讓學生感到幸苦,但是在成效方麵的確成功地提升了學生的才華。而且,這也是這所學園最初的宗旨不是嗎?既然如此,就不能一口咬定他的理念是錯誤的。」
武人的話幾乎像是故意在向對方挑釁。他說完便定定地注視禦子的眼睛,觀察她如何回應這一著。
「……嗯嗯。」
雙方無言地用眼神交鋒了一段時間後,禦子才緩緩開口。
「……我懂了。武人實在是太棒了,跟我想的一樣……不,是個超乎我想像的優秀人才呢。」
「您在說什麼?」
禦子收緊下巴,回答他的問題。
「要是你不假思索就將我所說的照單全收,全盤讚同的話……很抱歉,之後我可能會無法信賴你這個人,原因就像你剛剛說的那樣。」
「……原來如此。」
其實武人剛剛那段挑釁發言,是為了刺探禦子的本性——他想測試看看禦子究竟是個氣量狹小,不肯采納他人意見的人;還是個即使遭到糾正也能將批評消化吸收成助力,擁有寬宏氣度的人物。
但就結果看來,她也跟武人一樣懷抱著測試對方的心態。武人不禁為此事實露出苦笑。
「哥哥之前實施的管理方式不夠完美,這點我很清楚。但是另一方麵,冰室的所作所為也不是最正確的。」
禦子搖搖手指繼續說了下去。
「問題的重點就在於兩邊的統治方式都各有偏頗;一邊重視才能發展,一邊重視身心的調劑……這時的關鍵,就是要怎麼做才能讓兩者之間達到相互平衡。」
「……嗯嗯。」
「正因如此,我才會選擇你來當我的第一號左右手。」
禦子把小小的手擱在武人的肩膀上。
「要達成理想,除了繼承哥哥理念的我之外,還需要另一個像冰室那樣能夠適時做出近乎冷酷的判斷,頭腦清晰的人才。而你……武人,經過剛剛的一番討論,我已經清楚地知道你就是那個最理想的人選。」
她用足以穿透人心的銳利視線注視著武人。
「我再次鄭重的問你,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改變這個學園呢?」
「…………」
武人不由得沉默了;並不是因為感到迷惘,而是訝異到說不出話來。
(……覺得超乎預料的人,應該是我吧。)
眼前的女孩並不是單純地想要反抗統治者,也不會因為對方是理想中的人物就不經思索全盤接受對方的意見。禦子汲取了雙方理念當中的合宜之處,同時對不恰當的地方抱持質疑的態度;她把兩者放在天秤上比較,分析兩種理念各有什麼缺陷;最後再根據結論整理出一套就現狀而言最有效率的辦法。
這個少女超乎自己想像,深入地考慮到問題的核心部分——原來如此,難怪冰室那個男人會這麼看重她。
(【學生會】和【地下學生會】……到底哪邊的理念才是正確的?)
他現在還無法做出判斷,感覺似乎缺乏什麼決定性的要素——
「會長,我希望您……」
希望您能給我一點時間考慮——武人沒來得及把話說出口,耳邊忽然傳來校內廣播的細微音效聲堵住他的嘴巴。
「……嗯?」
武人抬起頭聆聽,起初擴音器傳來的聲音悶悶的聽不太清楚,直到禦子跳下桌子將大門敞開後兩人才聽清楚廣播內容。
『……覆一遍,各位同學請注意,這是中午的校內廣播。本日下午一點起,在中央廣場進行【退學名單公告】。重覆一遍,本日下午一點起,在中央廣場進行【退學名單公告】。敬請各位同學務必前往確認。』
過了一會兒,【中午的校內廣播】宣布完其他公告事項後就把聲音切斷了。
「……退學名單公告?」
「哎呀哎呀……又到了每個月的這個時間。」
「這是個很傷腦筋的問題」禦子歎了口氣,接著對武人說道:
「武人才剛轉學進來,應該還沒經曆過這件事,跟我一起來吧。」
「怎麼了嗎?」
「我想讓你親眼看看。」
禦子邁出腳步,頭也不回地說著。
「看看這個學園的……現狀。」
說到中央廣場,原本是千陣學園的學生們能夠放鬆休息的最佳地點。噴水池清澈的甘泉潺潺流動,療愈了學生們的視線,讓因為課業重擔而疲乏的身心獲得舒展。
如今這裏不僅充斥著不安與恐懼,甚至還籠罩著一股異樣的緊張感。
學生們萬頭攬動地擠在一起,所有人都抬頭仰望擺在廣場上的巨大布告欄,並且用愁雲慘霧的表情互相交頭接耳。人群中也有發出慘叫崩潰哭倒的人,蹲在地上縮著一動也不動的人,胡亂搔頭大聲咆哮的人……構成一幅奇異的光景。
「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武人透過眼鏡眺望布告欄上的內容。隻見上麵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學生的名字,最上方有一排鬥大的文字。
「【下列學生於下個月底勒令退學】……意思是有這麼多學生都被退學了?到底是為什麼……?」
「千陣學園的學生不管是普通科或是技術科,每個月都必須接受考試。」
騎在武人肩膀上的禦子為他補充說明。
「定期考試不及格的學生——被判斷為沒有才能、這所學校不需要的學生……就會遭受退學處分。」
「……這!」
武人回想起幾天前那個名叫山內的學生攻擊【學生會】成員時的畫麵,他應該也是其中一個例子吧。
「……也就是說,已經費盡千辛萬苦考進這所學園的學生,每個月都還必須被迫接受像是入學考一樣的考試囉?」
「你說得沒錯。可想而知,這種製度帶來的壓力有多大;每分每秒都不能鬆懈,不超越他人的話自己就會被擠下去,一旦失敗就沒有機會再重新來過……在這種情況下,學生們根本無法過正常的校園生活。」
「這種事,未免也太……」
未免也太悲慘了。
武人先前曾說過,他認為冰室的做法還是有一番道理——現在的他仍是這麼認為。
但是做到這種地步實在太超過了。重視才能隻是冠冕堂皇的說法,事實上是強迫學生背負龐大沉重的責任;學生受製於名為能力的枷鎖,喪失了所有的自由空間。
「……所以我才會想要改變這所學園。我承認學校裏大部分的製度都很正確……但是一想到有這麼多學生因為部分的錯誤決策被抹煞,我就無法認同這一切。」
「……嗯嗯。」
關於這點,武人也非常同意地首肯稱是。
武人的確是個【天才】,但他也知道努力想成為天才的過程有多辛苦。多虧有人對自己伸出援手,他才能努力掙紮,跌倒了再爬起來前進,最後終於走到今天的境界。
(這就是千陣學園目前的的狀況嗎……)
武人偷偷瞄了禦子一眼,思考自己接下來應該采取的行動。
(隻要設法勸服她,我就能加入學生會。如此一來,將來也有可能當上學生會長。可是……)
武人的心中產生了一絲疑惑,他不禁反問自己——這樣真的好嗎?
(現在的我……還無法做出抉擇。)
他一邊暗自沉思一邊微微歎了口氣,接著重新檢視布告欄的內文。「……咦?」某件事讓他不由得驚叫出聲。
「會長,請您看看這邊。」
「嗯嗯?」
武人手指之處,是一個字體很小的名字——而且還是個讓他記憶猶新的名字。
「那是……上原佳奈嗎?」
「是的。」
上原佳奈是兩人之前遇見的那位聲樂科女學生,她似乎也遭到退學處分了。
「武人,你戴著眼鏡居然還能辨識出那麼小的字體啊!」
「喔,還好啦。可是您不覺得奇怪嗎?以她那種程度的歌聲,考試怎麼可能會不及格呢。」
「……唔嗯。」
禦子喃喃地低頭沉吟。就在這時候——
「不、不好意思……」
聽到背後傳來微弱的呼喚聲,武人(連同騎在他肩膀上的禦子一起)轉頭察看。
「……是你?」
出現在兩人麵前的,不是別人——正是上原佳奈本人。
「初、初次見麵,你們好。」
佳奈大動作地對兩人深深一鞠躬。
「……請問,你們是【地下學生會】的成員……是嗎?」
「沒錯,有什麼事嗎?」
佳奈忽然垂下眼簾,將手交握在胸口,像是在猶豫什麼似地沉默了一會兒。
「怎麼了,有什麼事想要委托我們處理嗎?」
禦子猜想她或許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便開口詢問。佳奈聞言驚訝地抬起頭來。
「那……那個,其實我——」
「嗯嗯,請說。」
「這個……這個……」
結果她還是開不了口,隻得再度垂下頭咬著嘴唇,就這麼呆站了許久。最後——
「……抱歉,還是算了。這種事情找別人商量也……」
她話沒說完,便轉身想要離開。
「喂喂,同學!」
禦子出聲喊住她。
「不、不好意思……!」
佳奈說完,就一溜煙地離開了現場。
「……她是怎麼搞的?」
「我也不曉得。不過,既然委托人都找上我們【地下學生會】了,豈有置之不理的道理。出動吧!武人!駕——!」
「……抱歉,您剛剛是說『駕——』嗎?」
「驚驚!」
禦子淺顯易懂地將心情用聲音表達出來。
「您果然是把我當成馬在看待對不對呀?」
「才……才沒這回事哩。剛剛那是……那是……對啦,是希望你用賽馬般的速度跑過去追她的意思!」
「這樣隻會讓委托人受到更大的驚嚇吧……而且您說謊蒙混的功力實在太爛了。」
「什、什麼啦!我、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請您不要用這種可疑度高達百分之九十八的說詞辯解。」
武人歎了口氣,做出分析。
「總之,就算現在把上原同學追回來也隻是徒勞無功,至少應該先對她有個初步的了解再去找她比較好。」
「嗯嗯,你說的也有道理。」
禦子咚咚地輕敲著武人的頭,沉思了好一會兒。
「請您不要用我的頭製造一休和尚思考時的木魚效果音好嗎?」
「哎呀,再等一下嘛。嗯嗯……就這麼辦吧!」
她靈光乍現似地用拳頭擊掌。
「我認識的人裏麵,有一位堪稱學園首屈一指的情報販子,或許可以找她幫忙喔。」
「原來如此,這個主意或許可行。那我們等放學後再動身去拜訪那位人物吧。」
「也好,我們現在先回普通科的教室。駕——!銀色疾風,奔馳吧!」
「你是不是連我的馬名都取好了啊?!」
「才、才沒有哩!我是說『加油!迎向前方,奔跑吧!』啦!」
禦子再度編了一套非常沒有說服力的說辭。
情報販子平常幾乎都待在小學部的頂樓天台。
放學後,兩人在小小學生們一陣希罕的注目禮中造訪了天台,他們要找的人物果然在那裏。
那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少女。少女有著一張稚嫩的臉龐,不是因為娃娃臉,而是她本來就是這個年紀;她身上穿的小學部製服就是最好的證據。
少女蓄著略短的發型,簡單地用曬衣夾在頭頂整理出兩根小小的發束。此時正以輕快的節奏敲打著筆記型電腦的鍵盤,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偶爾在她暫停打字的空檔中,可以聽到咀嚼【Pocky】餅幹棒的清脆聲響。
「嗨,麻衣。」
禦子帶著老朋友般的表情上前搭話,少女一邊打字一邊瞄了兩人一眼。
「好久不見,最近過得如何呀?」
「……馬馬虎虎。」
少女簡短地回覆後,再度將目光專注在液晶熒幕上。
「我來介紹……他叫郡武人,是我優秀的左右手。」
名叫麻衣的少女稍微打量了一下武人,但很快就不感興趣地繼續做自己的事。
「她叫東央院麻衣,就讀於資訊處理科小學部六年級,今年就要滿十二歲了。」
「……她不是個小孩子嗎?」
「我們兩個也還是小孩呀。」
「呃……您說的是沒錯啦。」
根據禦子的說法,她精通各路情報資訊,在千陣學園找不到能出其右的學生。因為這段描述,武人把她想像成一個看起來頭腦清晰、擁有知性臉龐的人;眼前的麻衣看起來不像笨蛋,不過對別人好像有點漠不關心。
「你的疑慮很合理,不過且聽我說明吧……麻衣的父親可是赫赫有名的【BrainCast】的發明者喔。」
「……您說什麼!?」
冷不防地聽到權威人士的名字,武人不禁瞠目結舌。
【BrainCast】——幾年前上市後馬上以飛快的速度暢銷全球,如今已經成為標準平台的電腦作業係統。
(我隻聽說製作者是日本人,沒想到……)
那位權威中的權威,VIP中的VIP……跟他擁有血緣關係的人就在自己眼前,這件事實讓武人難掩驚訝之情。
「【BrainCast】的發明者——東央院劉生——是千陣學園畢業的校友,他非常希望女兒能受到母校的栽培,於是便將麻衣送到這裏來就讀。當時不但通過考試,就連專業技術方麵也沒有任何問題;學校方麵也欣然答應,極度希望能招攬到像她這麼優秀的人才。」
「原來如此……」
武人再度體會到自己就讀的學校有多厲害。
「她原本隻是把收集學園情資當成休閑興趣,等累積了龐大數量後就開始做起情報販子的生意。我們兩個在因緣際會之下結識,後來當我有需要的時候就會請她幫忙囉。」
「您說的因緣際會指的是?」
「別急,你馬上就會知道了。」
禦子說完,轉身對麻衣提問:
「不好意思,你願意接我一樁生意嗎?」
「……什麼事?」
麻衣回答時依舊沒有停下打字的動作;她的手指以飛快的速度移動著,看在眼睛裏幾乎快造成視覺暫留的殘像。
「你認識上原佳奈這個學生嗎?」
「不認識。」
她冷漠地回答,然後又加了一個「不過……」。
「馬上就能查出來。想要嗎……她的情報?」
「拜托你囉。」
「那麼,酬勞是這樣。」
隻見麻衣用單手打字,再以另一隻手比出三根手指。武人看了喃喃問道:
「三根手指……是三幹圓嗎?」
麻衣用搖頭代替回答。
「我懂了。跟情報販子做生意,代價不可能這麼便宜。這麼說是三萬嗎……這個價碼的話我還勉強支付得起。」
豈知,麻衣還是沒有點頭。
「什麼~居然要價三十萬?你也太囂張了吧,我們隻不過是想要一個平凡學生的情報而已耶。」
「我要三根。」
「雖然不知道你是學園第一高手還是什麼狠角色,但是拜托你稍微考慮一下市場行情好嗎?不要以為我們對你客氣,給你三分顏色就——」
「你想要什麼口味?」
禦子出聲打岔,阻止武人繼續說下去。麻衣聽到這句話,停下手邊的作業轉過視線。她沉默了半晌,才喃喃回答:
「章魚燒、巧克力、還有雞肉咖哩口味。」
「……你們在說哪一國語言?」
「嗯嗯,真是非常犀利的選擇,全都是這附近買不到的口味……」
禦子好像理解麻衣的話,輕蹙眉頭沉吟起來。武人詢問騎在自己肩上的她:
「請問她想要的代價到底是什麼?」
「咦?說到這樣應該就懂了吧?」
禦子露出傻眼的神情,接著回答:
「是【好吃棒】啦。」
「…………」
簡單地說,就是種便宜的零食。
「小孩子果然就是小孩子……」
「麻衣都是拿零食常報酬的唷,而且全是現在市麵上很少販賣的珍品。剛剛我不是說和她在因緣際會下認識的嗎?那是因為在路上遇見時,我碰巧拿著一包數量限定的餅幹的關係喔。」
「為什麼會長您當時身上會有那種東西呢?」
「因為看起來很好吃,所以我就買啦!」
很好,現在確定有兩名兒童。
「……那種小東西,你自己買不就得了?令尊東央院劉生在國際排名上也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大富豪呀。」
「從別人身上得來的,才是最妤吃的零食。」
「你這孩子個性很糟糕喔。」
麻衣完全不介意武人的批評,歪著頭問:
「三根……拿得出來嗎?」
「……唔嗯?好吧。我們家武人會竭盡所能把東西送到你手裏的。」
「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是【天才】呀。」
「恕我直言,【天才】跟哆啦A夢是不一樣的東西喔。」
「所以你辦不到嗎?!」
「這種小事我怎麼可能辦不到!」
武人說完,才發現自己竟然衝動到失態了。
「很好,我已經用這台錄音機把你剛剛的話側錄下來了,別想賴帳喔!」
「您、您什麼時候做了這麼萬全的準備!難道是在打定主意要來這裏買情報的同時,就已經想好要把責任全部推到我身上嗎?!」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你以為這種無憑無據的推測在法庭上適用嗎?」
「律師!來人哪~我需要律師——!」
現在可不是發揮戲子精神配合禦子演雙人相聲的正確時機——武人歎了口氣,抱著頭反省「每次被質疑做不到就會下意識反駁的壞習慣真糟糕……」。
「那麼……既然武人都痛快地答應要負責尋找報酬,我們是不是也該談生意啦?」
「請在一個禮拜內把報酬送來。」
「……我知道了。」
縱使心中還有諸多不滿,但一一列舉出來也無濟於事,武人隻好認份地點頭答應。
「好……我馬上處理,等我一下。」
話一說完,麻衣馬上行雲流水似地敲打鍵盤,整個處理時間隻花了不到一分鍾。當武人還在思索著差不多該叫禦子從自己的肩膀上下來,還有為什麼被她騎在肩膀上已經變成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時——
「弄好了。」
耳邊已經傳來麻衣簡短的回覆。
「速度好快……真不愧是學園第二高手。」
「糖果……拿來。」
「為什麼?」
麻衣一副理所當然地回答武人。
「我喜歡在工作完成時吃糖果。」
「我管你那麼多。」
「那我就把檔案刪除掉。」
「哇啊啊!等一下……喏,給你!」
禦子慌慌張張地從武人身上跳下來,接著從口袋裏掏出一顆糖果遞給她。
(為什麼會理所當然地隨身攜帶糖果啊……)
武人心裏明白這個正當的疑問十之八九會得到【因為糖果很好吃!】的答案,所以他選擇沉默以對。麻衣一邊美味地品嚐在嘴裏滾動的糖果,一邊用沒有抑揚頓挫的語氣說著:
「她在進入千陣學園就讀前似乎就已經是個很有名氣的人了。」
「是這樣嗎?」
「因為與生俱來的優異歌喉而頗受好評,從小開始就一手囊括歌唱相關的大小獎項。在坊間擁有【歌姬】的美譽,而且還一度成為電視節目的常客。」
經麻衣這麼一說,武人也想起關於她的零碎記憶;隻是最近幾年因為埋頭念書,有點不問世事的傾向,所以才淡忘了這回事。
「喔喔,我也有印象耶。雖然已經忘記那個人叫什麼名字……是喔,原來是她啊!」
「再來就是……」
麻衣看著液晶熒幕,逐一念出上麵顯示的資料。
「姓名……上原佳奈,高中部聲樂科一年F班。身高一百五十六公分,體重四十三公斤。喜歡的東西是紅茶、千層派和烤肉;討厭的東西是蟑螂、小黃瓜還有鬼。興趣是欣賞古典音樂和做手工藝。一個禮拜前在家長陪同下,於千陣學園附近的內衣沙龍【LE·Sorte】添購內衣,當時測得的三圍數據由上而下分別是——」
「暫停、暫停、暫停。」
再放任她說下去的話,委托人的個人隱私可能會大量曝光,武人連忙對她喊暫停。
「有什麼問題嗎?」
「你到底想講的多詳細啊!」
「我知道你想聽。」
麻衣麵無表情地說著。
「沒錯,你心中的獸欲呐喊著想要知道有關於她的一切……」
「別第一次見麵就把別人當畜生看待好嗎?!我可沒那樣想。」
「搞不好你的深層意識有?」
「沒有!不要隨便剖析別人的心理!」
「麻衣,放過武人吧……別再調侃他了。」
禦子苦笑著說道。
「我們想知道的不是她的日常瑣事,而是隱藏在暗處的事實——比方說,上原佳奈最近有沒有遇到什麼困擾的事呢?」
「有。」
麻衣一邊檢視熒幕一邊點頭。
「千陣學園技術科的學生們除了每個月的定期考試之外,每個禮拜都有隨堂發表;她在第一次發表時雖然得到滿分,不過……後來分數就漸漸下降,在第四次發表時陷入最低分的低潮。」
「……發生了什麼事嗎?」
「詳細情況如何不知道,但因為她是透過【能力推薦】方式入學的學生,所以這對她而言是個很嚴重的致命傷。」
「能力推薦?」
「千陣學園有一項製度……擁有特殊才能的學生,在其能力受到校方認可的情況下,可以免除筆試直接入學就讀——這就是【能力推薦】;這些學生同時還享有優先選修許多課程的權利,可以說是菁英學生。」
麻衣在禦子後麵繼續補充說明。
「但是【能力推薦】入學也有其代價,這些學生在每個月的定期考試都必須拿到八十分以上的成績。」
麻衣操縱滑鼠,單點了一下左鍵。
「上原佳奈在第一次考試時得到零分,這是再怎麼辯解也說不通的失誤,所以她才會被處以退學處分。」
「零分……竟然拿到這種成績,也難怪會落得那種下場……你說的考試,應該是單純講求技術層麵的考試吧?」
禦子搶先回答武人的問題:
「還是有一些筆試題目啦。不過上課有認真聽講的話,不必特別複習也回答出來的;大部分的成績應該都取決於實際操演技術。」
「會不會是她身體出了什麼毛病……」
比方說喉嚨方麵的疾患,或是發生意外受傷之類的。
「……還是說,是心理層麵的問題。」
「我認為後者的可能性非常大。」
「我認為我現在想要一盒小竹筍巧克力餅的可能性非常大。」
「………」
禦子沉默不語地從另一邊的口袋掏出巧克力零嘴交給麻衣。
「……會長,我想請教您——您坐在我肩膀上時,之所以會感覺到超乎您體態的重量,是不是因為你偷帶了大量的零食在身上呢?」
「哈哈哈——好啦,既然是心理層麵的問題,我想還是找本人問個清楚比較快。你說是吧,武人?」
「關於這個問題我抱持讚同的意見,之後我會找時間慢慢向您逼供剛才那件事。」
「零食的份量沒超過五百圓喔?!」
「好了,我們該動身了……當務之急是先突破上原佳奈的心防。東央院麻衣,非常感謝你提供協助。」
「請給我洋芋片。」
武人默默地從禦子的口袋裏搜出一個小包裝袋,把它交給麻衣後就掉頭準備離開。
「拜、拜托,我絕對不會買超過五百圓的!」
他無視於禦子的苦苦哀求,逕自快步朝下個目的地前進。
和兩人料想的一樣,上原佳奈正獨自一人佇立在夜幕低垂的池畔引吭高歌。
她因為聽見兩人的腳步聲而轉頭察看,同時停止唱歌,伸手遮住嘴巴。
不對……那看起來不像是自願停止唱歌的行為,正確地說應該是——
(……她一發現有其他人在場之後,就發不出聲音了。)
當武人正在努力分析事實真相的時候,上原佳奈已經開始往後退,像武人第一次見到她那時候一樣,準備逃離現場。
不過,這次禦子搶先一步伸手叫住她。
「上原同學,請留步!」
佳奈聞言,露出一臉驚訝的表情。
「……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很抱歉……我們稍微對你做過一番調查,所以知道你的名字。」
武人接著說道:
「上原同學……請問你是不是在心理方麵遇到什麼無法解決的困擾,想要找我們幫忙呢?」
「……那個……我——」
「抱歉,已經掌握你的情報還問你【是不是想找我們幫忙】,這種問法實在太壞心眼了。」
武人盡可能不讓她感到有壓迫感,於是改用柔和客氣的語調說明。
「你有煩惱想要找我們商量,而那是——和你的【聲音】有關的問題,對嗎?」
「……唔!」
佳奈驚訝地瞪大眼睛,然後緩緩低下頭。
「……我果然沒猜錯。」
「上原同學,你以前曾經被稱作【歌姬】沒錯吧。」
她微微點頭,同意禦子的話。
「而且你還是以【能力推薦】方式入學……簡直像是敲鑼打鼓用轎子抬進來的學生。但另一方麵,你的成績隨著時間過去,一周一周每況愈下,考試還得到班上最低分。原因是不是因為發不出【聲音】呢?」
佳奈沉默不語,不過從她沒有搖頭否認的情形研判應該是事實沒錯。
是的,武人和禦子分析過所有細節後,認為這是唯一、而且可能性最高的理由。
「……上原同學,你之前本來想要對我們提出委托對吧?也就是說,其實你內心也知道憑你自己的力量無法解決這個困擾,可是又不能和身邊的人商量,所以才會想要拜托我們【地下學生會】……不是嗎?」禦子說。
佳奈輕殷雙唇似乎想要說些什麼,隨即又閉上嘴巴,歎了口氣喃喃嘟噥著:
「可是……就算說出來又能怎麼樣……」
「……上原同學,你的歌聲非常動聽。」
聽到武人的話,佳奈露出僵硬的神情,但是武人並沒有就此打住。
「我是個沒有什麼教養的粗人,除了知道一些學術性的知識之外,根本就是個會讓精通音律之道的專家笑掉大牙的音樂白癡;但就算是我這種音癡,也覺得你的歌聲非常感動人心。常言道——真正出色的才華,甚至能吸引對那項領域毫無興趣的人——而你就擁有這種才能。講白一點,我真的覺得你非常厲害。」
「……武人說得一點都沒錯。」
禦子也加入說服佳奈的行列。
「我每次都在這裏聽見你唱歌,都回有種身心被治愈的感覺。從你的歌聲裏我能感受到一股力量——一股足以撼動人心的力量。」
「…………」
「……說穿了,我們也隻是兩個和你沒有關係的外人;如果你堅持拒絕幫助,我們也不會再插手管這件事情。」
說到這裏,武人往前踏出一步說:
「要是你因為某些因素無法再繼續唱歌的話,我會感到非常可惜。你願意當一個坐擁金脈而任其長眠地底的人嗎?如果是我,我辦不到。所以……」
「所以拜托……讓我們助你一臂之力吧!」
聽了禦子的話,佳奈拾起低垂的臉龐。她那不安迷惘的眼神裏漸漸流露出光芒——能帶領她繼續往前邁進的光芒。
「我們願意傾聽你的困擾,隻要是辦得到的事都會盡全力幫忙,這就是我們【地下學生會】的使命。」
「不用擔心。」
武人拍拍自己的胸脯,露出微笑。
「……我是【天才】,任何事都難不倒我。」
「天才……」
佳奈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望向武人,她發現武人的表情非常認真,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佳奈眼神遊移,像在猶豫也像在思索著。
過了一會兒,她臉上原本緊張的表情逐漸放鬆,露出一抹淺笑。
「……謝謝你們願意幫助我。」
她直視著武人和禦子的眼睛。
「竟然肯為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這麼著想,我真的好開心。」
「就算隻是萍水相逢,你對我們而言也是重要的委托人呀。」
禦子笑著對佳奈伸出手。
「哪怕隻有一部分也好……你願意讓我們分擔你獨自承受的煩惱嗎?」
「…………」
佳奈看起來還是有一點猶豫,但是不久就下定決心般地用力點點頭,緩緩伸出手回應禦子的握手,並且對兩人伸伸一鞠躬。
「……謝謝,那麼一切就拜托你們了。」
「嗯嗯,詳細的情形等移動到地下學生會總部再問你。跟我們來吧。」
「好、好的。對了……我可以問一件事嗎?」
「什麼事呢?」
佳奈有點猶豫地伸出手指,畏畏縮縮地指向武人……肩上的禦子。
「……請問,為什麼你總是騎在他的肩膀上呢?」
「嗬嗬,我看你還是別問了吧!」
武人用爽朗的笑聲結束這一回合。
「……第一次發現這種情況,是在開學之後第二次的課堂發表上。」
上原佳奈坐在禦子和武人對麵,開始闡違事情的始末。
這時的時間已經過了晚上八點,不過千陣學園的理念獨樹一格,在為了提升能力的前提下,學生們不管在學校待到幾點都無所謂。所以校園就算在深夜依舊燈火通明,警衛也不會斥責留在學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