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3)

我可以在每次想要喝醉的時候懷念起李璐來,把我和她之間的那些小事拿出來翻上一翻,並為此感動。即使80歲的時候也可以。

我往往醉倒。

再醒,便有了一種痛徹淋漓的感覺。

回憶是一種yu望,更是一種奢望。

11

我之所以要從我的大學生活寫起,絕不僅僅是因為李璐。

在我的記憶裏麵,我在這裏度過了與好好學習最無關係的三個年頭。這裏有我的青春。

青春代表著很多東西,代表這,代表那,但歸根結底,代表著一種假象。我是這麼認為的。

一本書上寫著氣球破碎時女孩發出一聲驚呼:“呀!我的青

春!”

也許,就是這個樣子。

我是在後來才開始懷念起我的青春的,而我在經曆著它的時候,從來都覺得自己不過是在瞎混。

這說明我的精神狀態極其糟糕。我的生命極其脆弱。

也許不止我吧。畢業後的第一次聚會,很多人都哭了。

我不敢說什麼失落的一代,老覺著距離那種痛徹淋漓的失落還太過遙遠。

重要的是,我現在的生活極其平庸。

在以為能創造自己生活的那個季節裏,忙碌著,困惑著,自以為是著,結果是不知所措的敗下陣來。

現在的生活如同死水,往後的生活也不見得會有什麼希望。

能讓我肆無忌憚幻想著的,也許就隻剩下記憶裏麵那一些些支離破碎的片段。

我試圖使它們變得美麗並且深刻起來。

尤其是青春。

尤其是李璐。

我無須害怕這些幻想終會破滅,

有人告訴我說,它們將永遠不會再來。

12

現在想起來,

1996年的秋天一點也不象是個秋天。

校園裏的新生命們竭盡全力地賣弄著自己的激情,在你的眼睛裏和思想裏走馬燈似地呐喊著,閃爍著,飛舞著。非得讓你相信,這絕對不是個秋天。

美麗的葉子天上地上孤零零地打著轉。

我和小鋒,邸昭君,吳小倩,秦太陽,女六號他們等等許多人就是在那個秋天裏相遇的,我們都在忙著臭顯。

據我分析,李璐也在忙著臭顯。

第一次遇見小鋒的時候他正趴在寢室後窗台上往外瞅,聚精會神的。

我忍不住湊上前去。他指了指窗外:

“女的。”

我們倆都樂了。

以後,就再沒把他當個好同學來看待。

我們倆就參加了一天軍訓。

小鋒不知從哪兒搞來一張請假條,用消字靈改了一下名字和日期。於是,直到第16天,班級裏的絕大部分同學還不知道徐濤和小鋒這兩號人物。

15天裏我們倆一直混在一起,打打遊戲喝喝啤酒什麼的。往後的兩年多也一直混在一起,打打遊戲喝喝啤酒什麼的。

李璐說這叫“臭味相投”。

那是在李璐認識了小鋒以後,她長長出了一口氣:“徐濤,這回我可真算是服了,真的,你們倆怎麼都這樣,我可真是服了。”

我注意到女六號那天天空飄著小雨,班級排座。算起來,那已經是開學後的第16天了。

我起了個大早,據說,排座這事關係重大。

然而,我仍然去晚了。我趕到班級的時候,969班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導員陳牧一臉嚴肅站在門口。我匆匆掃視一遍女生,厚著臉皮擠進男生第六號的位置。

幸好,沒有人站出來抗議。

這時候導員陳牧衝著我露出美麗的一笑。然後她說:“女同學先進,坐前兩排。”

真美麗的一笑!

就這樣,一幫大老爺們兒被隔絕在第二排以後。

不久我們班男生就養成了上課時打瞌睡的習慣,還屢教而不改。

女六號長的並不漂亮,但挺有氣質也挺有才。高考發揮失常一不小心考到了財專,所以學習鬥誌絲毫未減。象個戰士,我當時是這樣想的。

女六號三年內拿了全部六個學期的一等獎學金,又考取了自考本科學士學位,還信手撚來所有該得的證書。最近打電話告訴我說自己辭職了,因為想全心全意的考研,象個戰士。

女六號大一時被讚作“冰才女”,她在我展露鋒芒之前寫文章和彈吉它老得第一名。字寫的好,畫兒畫的也不錯,頗具組織能力,不隨便浪費口才卻往往一鳴驚人。

女六號大一下學期開始擔任係團總支副書記,當年入黨。這以後很少有人叫她“冰才女”了,都改口叫她“黨員”。因為她不寫文章不彈吉它不練書法也不再畫畫。她在突然之間就對這些不感興趣了。1999年畢業時終於所有人都忘記“冰才女”這麼一個人。大家談起她時都這麼講:“係裏給“黨員”安排了一個很不錯的工作。”

女六號好象就是這麼樣走過她的大學生活的。

描寫這些的時候我有些疑惑。女六號是我們學校裏學習最好的一個人,也是我的一個好朋友,我很想她是一個“冰才女”,我很希望在她的身上多發生些什麼故事。

可是,她真的就是這麼樣走過來的。

據說,許多人都是這麼樣走過來的。

13

許多年以後,我告別李璐,無比憂傷。我從一個城市流轉到下一個城市。我在每一個城市的中心街道停下腳步。我看見無數陌生的臉孔從我的眼前劃過。我想起來有人管這叫平凡,象小草。我開始討厭平凡。它藏在充滿yu望的虛偽底下,隨時等待爆炸。不就是背棄某種理想和信念嗎,瞎混唄。我想。

當然,這是許多年以後的事情了。

14

我說過,我要講述那些美麗的事情,也要講述那些讓人惡心的事情。

在一支蒲公英跳舞的時候,一定會有另一支蒲公英掉進了臭泥塘裏頭。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情。

我上高中的時候能透過班級的後窗看見一棵古老的樹。它看起來那麼的美麗並且孤獨,深深吸引著我。

我一直想到樹的下麵坐上一坐,後來果真去過一次。

結果是,我在樹的下麵發現了一堆屎。

反正,總會有一些事情讓我覺得惡心,它們在我的記憶當中。我想,我該從156寢講起。

我住進156寢純屬偶然。

我本來被分在陽麵的157寢,秦太陽才應該住156寢。秦太陽早來了一天,他怕潮,他很想住陽麵。他在學生會老鄉的幫助下打開寢室大門,隨便選了個標簽兒對調一下,我就跑到156寢去了。

我一點兒也沒有責怪秦太陽的意思。因為據他後來回憶說,他換標簽兒的時候天已經大黑了,他根本就看不清楚標簽兒上寫的名字。也就是說如果他能夠看清楚標簽兒上寫的名字的話,他是決計不會把我換走的,他是很願意換走另外一個人而與我同處一室的。所以我不應該有責怪秦太陽的意思。

秦太陽特別願意起歌兒,軍訓第一天拉歌就是他起的歌兒,起跑調了。剩下的十四天軍訓我沒有參加,據說仍然由他起歌兒,照例跑調。奇怪的是秦太陽竟因此而樹立起自己對自己的信心,也樹立起別人對他的信心。軍訓一開始我的同窗們就隱約覺得他是個當幹部的料,當然他自己也是這麼覺得的。

這以後就總看得見秦太陽跑調的身影。文學社征文他在跑調,演講比賽他仍然跑調;書法競賽他在跑調,足球比賽他還是跑調。反正我覺得但凡有活動時他都要湊上前去跑跑調。這樣做有什麼樂趣我一直理解不上去,倒是覺得他挺累的。汗流了不少,可成績實在糟糕。

我印象裏秦太陽最後一次跑調是在96年秋季校運會上。他在100米預賽裏被同組的其餘五名選手狂甩了40餘米。奇怪的是他仍然毫不氣餒。不顧自己23秒的成績,不顧觀戰同學的善意勸阻,更不顧參賽隊員的不滿情緒,毅然到檢錄處報名參加了4乘100米接力賽。結果這一次沒看見他再被狂甩40餘米,他隻不過是站錯了跑道,害的跑第二棒的張繼國多跑了100米而以。

比賽結束了秦太陽還站在跑道上,不住地往上推掛在鼻梁上的眼鏡,滿臉疑惑。被裁判長撚下跑道時,秦太陽長長出了一口氣。我想,可能連他自己也不願意被別人狂甩40餘米這一幕再次發生吧。也許,這就是生活。秦太陽的生活。

校運會以後秦太陽榮任969班團支書。這以後我再也不敢妄斷秦太陽的跑調現象了。因為有的時候你明明看見一件異常跑調的事情,但是秦太陽在做,就會覺得音律特別正常;還有的時候你明明看見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也因為秦太陽在做,又會覺得異常的跑調。1996年,我第一次對我的樂感產生了懷疑。我徹底喪失了去判斷秦太陽音律的信心。

直到1997年我當上文藝部長,才敢抬起頭來正視秦太陽這套音律。這時候我隻剩下苦笑。因為我驚奇地發現:秦太陽已經沒有調兒了。

我的同窗好友們都能隨隨便便從一句跑調聲裏發掘出一個當幹部的料來。他們都具有極強的樂感,他們都具有極其敏銳的洞察力。在他們看來,這隻是極為普通的一個判斷。他們最終要理解的是這個社會,而秦太陽現象隻不過是社會的某一部分在校園裏一個奇怪的雛影罷了。所以,不值一提!我的洞察力不夠敏銳,我是在步入社會以後才意識到秦太陽是個當幹部的料的,所以我總想提提秦太陽。

我上大學前曾立誌要寫一首歌頌團支書的歌兒,後來也不由自主的放棄。因為969班的團支書是秦太陽,而秦太陽已經沒有調兒了。

我現在經常能看見秦太陽。他頗受領導賞識,據說,又要高升了。

15

我為什麼要寫寫女六號和秦太陽呢。

他們對於我有什麼意義呢。

這是一個奇怪的問題。

他們藏在我奇怪的記憶裏麵。

還是回到156寢吧。

透過156寢的後窗恰好可以赤裸裸地麵對學校裏最重要的一個十字路口(同時聯係寢室、教學樓、圖書館、熱水房四點的路口)。這讓我有機會在不被很多女生認識的前提下認識了很多女生。每年新生入學的頭一個半月,我和我的許多哥們兒總要在這裏把校園裏所有的女生過濾一遍才肯罷休。我們還給她們打分。

得分最高的當然是吳小倩。

據說她兼職酒店裏的坐台小姐。

吳小倩又叫“校花”也叫“部分真理”。其實她最應該叫吳小倩,那畢竟是她的父母賦給她的。至於另外兩個名字,雖然流行頗久也深入人心,但實在隻是小鋒和我的隨意之作,入不了大雅之堂。

1997年10月的一個下午,吳小倩穿著那套下身露大腿,上身露肚臍眼兒的短毛裙兒從男寢窗前經過時,小鋒驚呼:“校花!”我那陣子正苦讀《圍城》,也脫口而出:“部分真理!”

這以後吳小倩就擁有了三個名字:吳小倩,校花和部分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