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石陡峭,地上全是爛泥,大家一個扶一個,爬到山坡。
透過枯敗的樹枝,不遠處燈光明亮,日本人追到了,他們圍住我們的棄車。槍栓拉動的聲音,軍犬的狂吠聲,軍官指揮的聲音,嘈雜在一起,此起彼伏,讓人頭皮發麻。
日本人打著手電,牽著狗,以地毯式搜索的架勢進了山,一寸一寸的攔網式搜索。
我們冒著雨,深一腳淺一腳,也沒個方向,就往山裏走。天氣非常糟糕,不過有想不到的好處,大雨衝澆了我們身上的氣味,軍犬很難有效跟蹤到位置。
翻過兩個山頭,所有人都臉色煞白,幾乎走不動了。傷員們坐在樹下,打著哆嗦,幾個身體還不錯的同誌拿著槍擔任警戒。
歐陽林抹了一下臉,堅毅地說:“同誌們,現在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我們必須做出犧牲。我留下來,還有誰要和我一起,我們一起來阻擊日本人,其他人撤離。”
那幾個警戒的同誌,默默走過來,說:“我們留下來,擔任掩護任務。”
歐陽林拍拍老爸的肩膀:“老馬,其他的同誌就交給你和連科了,你們一定要帶著他們出城!”
老爸搖搖頭,說:“歐陽兄,你已經負傷了,槍都端不動,留下來是累贅。還是我留下來阻擊吧,以前我當過廠裏的保衛幹事,會開槍。”
歐陽林還要說什麼,老爸道:“歐陽兄,從這裏到出城,還有很長的路程,我對地形不熟,也沒有可以在城裏通行過關的能力,最合適的領隊還是你。你不能留下來,你是抗日同盟會的二號人物,如果你死在這裏,會對組織造成不可估量的後果。再者,你是青青的爸爸,是連科的老丈人,於公於私,你都應該帶著他們走出大山。我一條賤命,留在這裏也沒什麼。”
歐陽林緊緊握著老爸的手,熱淚盈眶:“老馬,好同誌。”
老爸站起來:“事不宜遲,其他人趕緊撤離,給我們留下幾條槍就行。”歐陽林去做具體安排,老爸把我叫到一邊,我顫抖著說:“我不理解,你為什麼選擇留下來。”
老爸道:“兒子,這裏是我的妄境,和馮君梅一樣,我知道歐陽林的命運。他還沒到做出決定,我們要殺他的時候。以後殺他的任務,就交給你了。”他重重拍我的肩膀:“在這個世界裏,老爸隻能送你到這了,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我握著他的手,哭得泣不成聲:“爸,你不會……”
“不會,放心吧。”老爸說:“沒有兩把神沙,我怎敢倒反天綱。我心裏有數,死是死不了的。孩子,你記住,你總有機會單獨麵對歐陽林,你留心那個時機。”
我心髒狂跳,沒有老爸的支撐,我真的很難殺歐陽林。於情於理都下不去手。
老爸沒有多說什麼,徑直走入雨中,和同誌們拿了槍,在路口布置埋伏。
歐陽林包紮了傷臂,招呼我走,鄭重地說:“連科,你父親是好樣的。你以後就是我的兒子。”
其餘人員在歐陽林的帶領下,重新踏入征程。這次歐陽林找到了方向,領著我們鑽進深林。走了沒多遠,剛翻過高坡,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了激烈的槍聲。
老爸和同誌們已經和日本人交上火了。
歐陽林看著我,沒有多說什麼,歎口氣,繼續趕路。淚水和雨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我相信老爸不會死的,這個世界就是他造出來的,他不應該死在這裏。
正胡思亂想,遠處的槍聲停了,餘音渺渺,繼而傳來了狗叫聲。我心往下沉,老爸和同誌們設置的路障應該被日本人掃除了,他們都……犧牲了吧?
我撥開樹枝,居高臨下去看,那裏燈火通明。
我看到一地的死屍,老爸被逼跪在地上,日本兵十幾把槍全都指向他的腦袋。
他回過頭看了一眼,看的方向正是叢林中的我。也不知這大雨天,那麼黑的夜幕,他是怎麼找到我們方位的。
老爸看著我所在的方向,輕輕點點頭。我讀懂他的意思,他是說,兒子,剩下的就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