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康梁,沒有孫黃,甚至連蔣翊武都不知所蹤。幾百個士兵的自發行為宣示了人心的向背,也點燃了一場轟轟烈烈的革命。
夜裏十點半,吳兆麟下令士兵往楚望台西南集結,整裝待發後,立即攻打湖廣總督府。
兵分三路,平行推進。由於要分兵留守楚望台,進攻的兵力十分薄弱。除了蔡濟民所率的一排,其餘隊伍均被敵方強大的火力所阻。
蔡濟民一到督府門口就樂了。原來張彪親自指揮人馬,嚴陣以待,一邊是機槍噠噠噠地放,一邊豎起一麵大旗,上書:“本統製帶兵不嚴,致爾等叛變。汝等均有身家,父母妻子倚閭在望,汝等宜早反省,歸隊回營,決不究既往;若冥頑不靈,則水陸大軍一到,定誅滅九族,玉石俱焚,莫謂本統製言之不預也!”
張大人雖然把平亂搞得像拍曆史劇,但殺起人來一點不含糊。縱使革命士兵英勇無畏前赴後繼,依然無法突破槍林彈雨。督府門前,屍橫遍野。
關鍵時刻,南湖炮隊從天而降。
也不是憑空冒出來的,前麵用兩場戲的筆墨做過鋪墊。戲劇創作最講究“草蛇灰線伏延千裏”,不可能寫著寫著就把一支活生生的軍隊給寫沒了。
在徐萬年的率領下,南湖炮隊在蛇山布好了陣。吳兆麟得知後,立刻派人通知前線的蔡濟民,讓他想辦法幫炮隊定位轟擊目標。
蔡濟民四下裏看了看,一個“乾記衣莊”的匾額映入眼簾。他立刻命人去衣莊放了把火。火光的映照下,總督衙門再也無處藏身。
排炮聲聲,震天動地。一輪過後,督署大堂和八鎮的司令部都被夷為平地。
瑞澂慌了,準備逃跑,師爺張梅生力勸不可。清製疆臣死封地,棄職逃逸屬殺頭重罪。鹹豐七年(1857),英法聯軍攻陷廣州,兩廣總督葉名琛不戰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被後人譏為“六不總督”。其實,葉名琛不是不想走,是走了一樣死,還自毀形象。瑞澂心理素質差點,就連形象都不要了。
偏偏此時又跳出來個楚豫艦管帶陳德龍,說船都開過來了,總督大人你快走,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為了減輕領導的罪惡感,陳管帶還正義凜然道:“逃到軍艦上不算逃,一樣可以指揮反擊。”
炮聲隆隆,有幾顆就在不遠處爆炸,震得瓦片碎裂,驚叫一片。瑞澂的耳朵嗡鳴了,周遭的聲音也變得遙遠起來……
“吾等自此以後,無安枕之一日。”
這是1907年安慶起義爆發後,自己的老上級,時任兩江總督的端方發給陸軍部尚書鐵良的電報中的一句。端方當時憂心忡忡的神態,瑞澂至今記憶猶新。
“重臣出使,炸彈竊發;疆臣閱操,火槍致命。”那時的瑞澂,是江蘇布政使。他添募水師,購置兵輪,將自己治下的新政辦得有聲有色。當在報紙上看到這句時,瑞澂搖了搖頭,他不明白太後老佛爺在猶豫什麼。五大臣出洋考察歸來,朝廷雖已頒布“仿行憲政”的國詔,卻隻有一個“大權統於朝廷,庶政公諸輿論”的模糊表述,這就給了革命黨口實,讓他們可以名正言順地攻訐清廷是“假借立憲,鞏固其萬年無道之基”。
“凡督撫到任六個月後,倘所屬地方出有巨股土匪重案,定唯該督撫是問。”這是當年下發的上諭,裏麵嚴詞怒斥了各地大員於時事多艱之際養尊處優、荒廢吏治,以至釀成地方巨患。
對此,瑞澂又表示不理解了。人心浮動久矣,吏治從來荒怠,這是事實。但在中國,一切問題都是政治問題。你老佛爺為什麼不能痛下決心立憲呢?載澤已經說得夠明白了,立憲利於國,利於民,唯獨不利於官,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還是寧可相信瞿鴻禨那個老頑固的。
當然,曆來的保守派反對改革都必祭一麵大纛(dao),上書“民智未開”。他們的邏輯是:人是政治機器的操縱者,人不正,再精密的儀器也會被用偏。而人性由傳統雕琢,被文化塑造,改變非一日之功。
難道中國人的人性等同於奴性,天生就要忍受不公、壓迫和種種限製?誠然,西方政治體製中滲透著的自由、民主、平等的理念是建立在其契約精神的源遠流長和深入人心的基礎之上的,但任何一種生活方式的形成都有賴於體製和文化的雙重作用。
對一個時代來講,文化是水,體製是鋼。體製之鋼能改變文化之水的走向和形態。但反過來,水至柔而能穿石,文化之水在浸潤了整個社會群體的心態之後,又能以洶湧的態勢將體製之鋼衝垮。
心念及此,瑞澂歎了口氣,讓手下一個戈什哈(侍衛)將後牆搗出一個大窟窿,與陳德龍等人逃上了兵輪。
人心即曆史
瑞澂一走,清軍方寸大亂,越打越氣弱。革命軍組織了敢死隊,冒死衝進督署縱火,終於占領了這一標誌性建築。
張彪見勢不妙,一口氣跑回了家。
前腳剛進門,後腳輜重營的士兵便到了。張彪隻道自己的人生即將落幕,不想這幫士兵竟是來接應他逃跑的。
一行人逃到劉家廟一帶,張彪的日本顧問寺西秀武趕到。
寺西秀武提出一個直搗黃龍的翻盤計劃:由張彪親率殘軍,潛行至楚望台,佯稱向革命軍投降。再借機把黨人高層騙到一起殺掉,一舉搗毀起義指揮中心。此行如果得勝,自可上奏北京,將功抵過,並把失職之罪都推到黎元洪身上。即使失敗,不過一死而已,還能青史留名在。
張彪像看神經病一樣看著寺西秀武,搖頭不從。
到11日上午,武漢三鎮的大小官員,都爭先恐後地離開自己的崗位,拖家帶口,專心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