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9章 你我都是基因的載具(2)(2 / 3)

伍連德:“可惜,聯網使得記憶也變得不牢靠,有被篡改的可能。‘滴水殺人’的實驗假設,死刑犯被蒙住雙眼,得知將被割斷動脈流血而亡。接著,行刑官用刀背劃過他的手腕,再用細小的橡皮管把溫水灌到其手心。盡管犯人滴血未流,最後還是因為極度恐懼而死。”

沈玉英:“聽說醫生有時也會將營養品謊稱為最新研發的妙藥,患者服用後,病情竟得到控製。”

伍連德把話題拉了回來:“全身義體化會造成對自身存在的困惑,認為自己可能早就死了,現在的‘我’隻是誕生於信息海洋的虛擬人格。但這還不是最嚴重的問題。”

沈玉英:“繁衍?”

伍連德點了點頭:“‘完美’是祝福,也是詛咒。生命經由變化而不朽,DNA在遺傳中變異,頑強地適應變幻莫測的環境,這是一種堅持與妥協的藝術。而義體人無法繁殖,也就喪失了生命體最重要的責任——延續物種。即使係統再強大,甚至長生不死,也隻能在單一化中走向滅亡。一個病毒就夠了。”

沈玉英:“如果傳承才是生命的意義,義體人顯然是對進化論的挑戰。不過,伍教授,你還是沒有解釋這張照片。”

沉默。

漫長的沉默。

伍連德歎了口氣,道:“我們都是不存在的,是Program。”

沈玉英瞪大了眼睛。

伍連德:“起初我以為是精神容器,像缸腦那樣,均勻穩定,但嘉惠霖博士堅持認為,即使出於實驗的目的,人類也不會用這樣的係統把同類‘關’起來,且無法複蘇。隻有一種可能。”

沈玉英的聲音有些顫抖:“什麼?”

伍連德:“這是一套不在人類操控範圍之內的係統,締造者可能是地外文明,也可能是我們根本無法理解的存在。”

沈玉英的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你是說我們連缸腦都不是,隻是,隻是一堆代碼?”

伍連德兩手一攤:“也許你能接受周圍的一切都是建模的,但不相信人類豐富多變的情感也能編程。這就涉及到一個問題,什麼是人性?程朱陸王都試圖定義人性,但人性既不是黑色也不是白色,甚至連灰色都不是,而是‘無限複雜’。人可以在任何環境中生出任何念頭,隻要網絡單元極度繁複,龐雜到一定程度時,就開始往‘人性’的方向發展,模擬出人格。”

沈玉英還是搖頭。

伍連德:“三維世界的人,對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中提到的四維世界隻能想象,無法感知。就像如果有一群生活在二維世界的‘紙片人’,可能會談論三維世界的話題,卻描繪不出這個世界的樣子。而身處三維的我們,卻能看清二維世界的全貌。”

傀儡謠

沈玉英:“即便如此,這個係統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伍連德:“許多年前,父親送給我一架天文望遠鏡。每當我用它觀測夜空時,就在想人類文明之於宇宙的意義。後來我終於想通了,人類的出現純屬偶然,對宇宙毫無意義。這種可有可無是如此地徹底,以至於它連清除你的興趣都沒有。因此,我們感受到的不是宇宙的敵意,而是冷漠——你看窗外。”

沈玉英順著他的目光,隻見院子裏一個男孩蹦蹦跳跳,正在踩螞蟻玩兒。

“滅了你,與你無關”,伍連德見沈玉英回過頭來,道,“不管我們怎麼定義自己的意義,對上麵那級文明來說都無關緊要。這個世界隻是那個世界的一粒灰塵,既然還存在,說明對他們有用。”

沈玉英:“嘉惠霖的看法呢?”

伍連德指著照片:“他曾滿世界尋找同樣的‘奇跡’,最後真讓他找到一處。而且,他還把手伸了進去。”

沈玉英有些激動:“他看到了什麼?”

伍連德:“這個係統是那個世界的遊戲,模擬文明的演變。不同的國家因地理環境、文化製度的不同,承擔不同的模擬任務。我們感覺過了一個世紀,在他們看來隻運行了一兩分鍾。”

沈玉英神色嚴肅:“中國呢?”

伍連德:“嘉惠霖是個白人,但對中國的研究比我深入得多。他和李約瑟、費正清討論過為什麼在中國這片土地上,兩千年前就形成了統一的中央集權國,最後得出的結論是‘黃河水患’。古代中國,水患嚴重,戰國時,黃河沿岸的小國一遇洪災,上下遊不能協同應對,損失極其慘重。作為以農為本的民族,要抵禦洪水,就必須建立強大的中央政府,快速有效地調動資源。因此,中國的專製體製比世界上任何國家都早熟、複雜和精密。這種外部危機也塑造了中國人的生活,使之時刻處於過度競爭的生存恐怖主義當中。”

沈玉英:“聽起來不錯。”

伍連德:“這是原因之一,但不是根源。嘉惠霖體驗‘奇跡’後,真相浮出水麵,即中國人的‘理性無知’。農民自己就是種地的,豈不知‘畝產萬斤’的荒謬?科學家有基本常識,不明白土法煉鋼煉出來的都是什麼東西?各級領導炮製假數據,不清楚隱藏在‘大好形勢’後麵的災難?與其說不知道,不如說不想知道,因為在這個情境裏,無知可以帶來利益,帶來安全,滿足意識形態的偏執,它就像一塊肥肉,蠅營狗苟蜂擁而至,各取所需。”

沈玉英:“如果國民都對真理熟視無睹,充耳不聞,確保這個國家平穩地模擬專製政體就是一件很輕鬆的事。”

伍連德:“沒錯。在這樣的國家,熱愛真理的人注定要倒黴,追求真理的人要倒大黴。但是,Mrs.沈,我們今天不是來批判專製的。沒有天敵,物種會退化;沒有專製,民主就無法凸顯其價值。這便是係統生成一個永世專製之國的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