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9章 你我都是基因的載具(2)(1 / 3)

伍連德:“屈指一算,人生不過兩萬來天,所能接觸的事物,對世界而言隻是滄海一粟。正如這院子裏的螞蟻,從沒走出過院門,又怎能對檳城發表意見?但人類就敢。殊不知結論是簡單的,結構是複雜的。”

沈玉英:“政治家改造世界,文人總結世界,隻有科學家在探索世界。現在看來,我們對世界的理解遠遠不夠,扭曲和加工卻習焉不察。”

伍連德:“因為人的感官全部向外,對自身缺乏了解,對世界頗多誤解。所以,偉大是管理自己,不是管理別人。”

沈玉英表示讚同:“沒有一勞永逸的答案,也沒有標準的世界圖式。任何一個主義,都無法徹底解決現實問題。”

伍連德點頭道:“宇宙的熵增(趨向混亂)決定了一切都在變,所謂的定論皆如盲人摸象般殘缺片麵。故笛卡爾有言,一切皆可質疑,隻有我的質疑不可質疑。”

“但是,”沈玉英道,“如果諸事可疑,真實與虛妄的邊界又在哪裏?”

伍連德:“印度教認為世界是梵天的一場夢,夢醒之時,世界重啟。而梵天又在另一個神的夢中,一切的盡頭都是虛無。”

沈玉英笑道:“莊生曉夢迷蝴蝶,搞不好你我也身處夢境啊。”

伍連德正色道:“人們生活在熟悉環境裏,學習、工作、戀愛、生育,忙忙碌碌,日複一日。公司前台重複著一成不變的禮貌用語,銀行賬單每月準時寄到分秒不差。究竟什麼是真實?如果你認為由視覺、嗅覺和觸覺感知到的就是真實,那麼這種生物電在大腦特定區域作用產生的信號並非不能模擬。”

見沈玉英一臉狐疑,伍連德舉例道:“設想這樣一個科學實驗,將活人的大腦從身體上切除,放入盛有腦存活營養液的器皿,神經末梢同計算機相連。按程序,計算機持續向大腦輸送信息,刺激指定區域,構建‘真實的’虛擬世界。同時,通過對海馬體與杏仁核的改造,重寫大腦記憶,使之徹底‘忘記’被動過手腳。那麼請問,你如何擔保自己不處於這種困境之中?”

第七封印

沈玉英笑道:“這不是《理想國》裏的‘洞穴寓言’嗎?一列世代住在不見天日的洞裏的穴居人像囚徒一樣被人鎖住腳和脖子,無法環顧,全部麵向盡頭的洞壁。隊列後方有一燃燒的火堆,幾個手持器物的人繞著火苗遊走,高大的身影被火光投射到對麵的洞壁上。由於‘囚徒’不能回頭,不知成像原理,皆以為影子是實體,以給它們命名為樂,習慣了這種生活。一天,一個‘囚徒’偶然間掙脫枷鎖,回頭發現了真相。順著蜿蜒曲折的甬道,他走出洞口,雙眼卻因陽光的刺激什麼也看不見,隻剩下一片虛無。他不得不原路返回,且追悔莫及,恨自己看清了一切,但自食其果了更大的痛苦。”

伍連德:“洞內負重,洞外虛無,柏拉圖是想告訴世人要立足於生存,但不應放棄對真理的追求吧。”

沈玉英:“此岸,還是彼岸?回到缸中之腦的假想,即使那顆大腦覺醒了又能如何?麵對的不過是比虛擬殘酷百倍的真實,要之何用?”

伍連德頷首:“的確,無知才是快樂。”

沈玉英盯著他看了半天,從包裏取出張黑白照片,一字一頓道:“伍博士,這是真的嗎,周遭的一切都是幻象嗎?”

那是一張五十年前的照片,伍連德在哈爾濱拍的,複印後給幾個朋友寄過。

他接過照片,摩挲了一番,道:“物理學無法解釋的漏洞太多,大自然何曾自然過?”

沈玉英感慨道:“我時常想,人類棲身於一個波瀾不驚的無知島嶼,處在浩瀚無盡的黑色汪洋中,但這並不意味著就該為此遠航。迄今為止,自然科學的縱深發展尚未對世界釀成嚴重的災難,而在不遠的未來,彼此孤立的學科拚湊整合為一體,將開辟出關於現實世界的恐怖景象,人類……”

“會消亡在自我的精神廢墟裏,”伍連德道,“文明的終極形態。”

沈玉英:“文明的終極形態?”

伍連德:“人類被自己發明的工具改造了幾百萬年,牙齒退化,手指靈巧。蒸汽機出現後,進化一路狂飆,卻終將遭遇難以逾越的鴻溝——信息衰變。技術的發展可以提高信息傳播的效率和覆蓋麵,卻對人類落後的感知力愛莫能助。即我們仍受限於原始的感官(耳鼻口目),意中有,語中無,接收信息的方式也跟動物沒有任何區別。而且,顯微鏡之所以能看見細節,是因為視野足夠狹窄,但在信息爆炸的時代,所謂的真相雲山霧罩,各執一端,傳媒搭建了一個失真的世界,權力與財富隱身其後,如操傀儡。”

沈玉英似有所悟:“如果技術能實現人與人的大腦在精神上直接溝通……”

伍連德:“思維的交互將達到最大化,生產力取得驚人的發展。要知道,人腦有一千億個神經細胞,軸突以每秒一百米的速度傳遞信息。而這一切,隻需要擺脫肉身,以‘義體人’的形式存在,即全身上下除大腦外一律更換為電子義體,外表與常人無異。通過義體,大腦統一聯網,交換信息。”

沈玉英:“問題是,這樣的你還是你嗎?”

伍連德:“從誕生之日起,新陳代謝就貫穿了生命的整個過程。最初的受精卵在第一次分裂時便宣告死亡,而每天又有多少細胞死去,多少細胞生成?人的存在,不能靠肉體確證,而要靠記憶(否則無法解釋兩個一模一樣的克隆人)。是記憶,塑造了人的思維方式和性格特征。”

沈玉英舉一反三:“欲滅其國,先滅其史。曆史就是文明的記憶,也是人類存在過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