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政廳全體肅政史聯名上文,請求取締籌安會。袁世凱的批示整個一和稀泥:“講學家研究學理,本可自由討論,但不應逾越範圍”,讓內務部查清後予以警告了事。
籌安會深受鼓舞,組織了名目繁多的“公民請願團”,如“商會請願團”“婦女請願團”乃至“乞丐請願團”,代其擬寫請願書,等9月1日參政院開會時呈遞,要求立法變更國體。
天津。
梁啟超悲哀地發現,國民黨解散,進步黨失勢,自己要再不站出來振臂一呼,天下就任袁世凱予取予求了。
絕非故作驚悚。三年來,以商人裘平治、湘民章忠翊為代表,上書泣求恢複帝製的情願接連不斷,帝王思想在民間根本就死而未僵。
心念及此,梁啟超提筆凝神,平生最得意的文字《異哉所謂國體問題者》一蹴而就。
同後續的幾篇雄文一道,梁啟超汪洋恣肆地痛斥了變亂國體的群醜,如平原驚雷,振聾發聵:
自國體問題發生以來,所謂討論者,皆袁氏自討自論;所謂讚成者,皆袁氏自讚自成;所謂請願者,皆袁氏自請自願;所謂表決者,皆袁氏自表自決……左手挾利刃,右手持金錢,嘯聚國中最下賤無恥之少數人,如演傀儡戲者然。
吾實不忍坐視此輩鬼蜮出沒,除非天奪我筆,使不複能屬文耳。
就令全國四萬萬人中有三萬九千九百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人讚成,而我梁啟超一人斷不能讚成也。
袁世凱得知後大驚,以給梁父祝壽為名,派人帶二十萬元銀票火速趕往天津租界,勸梁啟超不要發表文章,遭到拒絕。
很快,《異哉所謂國體問題者》在《京報》發表,迅速引起轟動,報紙一搶而空。茶館、旅店的客人因無報可買,隻好輾轉抄讀,更有不少人直接跑到報館請求再版。
群情激奮下,加上一向敬重的嚴修跑來規勸,袁世凱不得不作出回應,讓政事堂左丞楊士琦到參政院宣讀了自己的聲明,稱改革國體,極應審慎,當前來講是不合時宜的。
袁克定慌了,召集楊度等開會痛罵嚴修,商量辦法。
於是,怪力亂神出現了。
一天,袁世凱正在午睡,女仆端碗進來,一不留神給摔碎了。
袁世凱被吵醒,問怎麼回事。女仆不慌不忙道:“我端參湯進房間,見大老爺床上盤著條龍,一害怕就把碗給打了。”
不久,四川督軍陳宧來電,說宜昌的溶洞裏發現酷似“神龍”的化石。
袁世凱當然不信這些鬼話,他更重視的是同朱爾典的一次密談。
一戰正酣,英國擔心袁世凱倒向支持其稱帝的德國,讓朱爾典向袁大總統表達了對中國改行帝製“極為歡迎”的立場,隻要不因此產生內亂。
美國也強調隻要改製出於民意而非武力,便不幹涉。至於日本,翻開其外務省在北京出版的中文報紙《順天時報》,可以看到讚成是大於反對的。並且,政治學權威有賀長雄不止一次麵勸袁大總統實行君主立憲。
自信滿滿的袁世凱開始著手製造“民意”。
在他看來,由無權無勢的文人小打小鬧的籌安會已不符合時代發展的需要,且已成為眾矢之的,必須成立一個強有力的班子來推進此事。
以梁士詒為首,朱啟鈐、周自齊、阮忠樞、張鎮芳、唐在禮和雷震春等十人組成的“總統班底”秘密開張。
人生就像蒲公英,看似自由,卻身不由己
梁士詒失寵久矣。
沒有人比他更懂經濟,也沒有人能像他一樣讓袁世凱產生“離不開”的感覺。
從清末到民國,梁士詒打造了一個以葉恭綽為代表、圍繞於他的“交通係”,遍布鐵路、關稅、銀行和各大國企,控製著全國的經濟命脈。
財權之外,梁士詒在總統府秘書長的位子上又牢牢把握著事權,同交通係的朱啟鈐、周自齊形成攻守同盟的鐵三角。
搞錢能力一流的梁士詒也很受洋人喜愛,替英國代工步槍,跟美國合組太平洋輪船公司。逐漸,有入見袁世凱稟報工作者,總能聽到“問梁秘書長去”的回答,其“二總統”的名號也因此越叫越響。
在梁士詒看來這顯然不是什麼榮譽稱號,畢竟,以楊士琦、周學熙為首的“皖係”不爽他久矣,天天拿著放大鏡找茬兒,袁克定也在楊度的影響下巴不得他滾蛋。
侍奉雄猜之主,獲其信賴很難,而要摧毀建立起來的信任則再簡單不過。
由於經常與各省軍閥密電往來,時間一久,某些梁士詒自認的瑣事就沒有請示,而是自行處理。再加上反對派的挑撥離間,袁世凱的疑心病漸漸發作。
隨著內閣被改為直接向大總統彙報的政事堂,居間聯絡府院(總統府、國務院)的總統府秘書廳撤銷,梁士詒被貶為稅務督辦(國稅總局局長),周自齊也從交通總長變成了農商總長。
當然,袁世凱決不會扔掉自己的錢袋子,而稱帝這種興師動眾的事則更需要交通係的鼎力支持。
問題是梁士詒從內心抵製帝製,被袁世凱召見十四次,每回都顧左右而言他,決不鬆口。
袁克定建議敲山震虎,“五路大參案”旋即爆發。
鐵路係統的官,一查一個準。在肅政廳的嚴參下,津浦、京漢、京綏、滬寧和正太五路局長營私舞弊的黑幕暴露在公眾的視野當中,一時間輿論沸騰,對中央老虎蒼蠅一起打的反腐決心交口稱讚。
五個司局級撤職受審,由此牽連出的交通部次長葉恭綽也被停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