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黃昏時,陰霾蔽日,天空變得昏暗起來,抬眼眺望,整個世界像是變成了一片混沌的模樣,看不見光明,也辨不清黑白。
風起時,棲鳳鎮迎來了第二場冬雪,一開場,便是如鵝毛般的大雪紛飛。待地麵見白時,風正勁,冷風如刀,將鵝毛般的雪花兒削成了無數的雪沫子,然後隨風狂舞,肆意的揮灑在了小鎮的每一個角落裏。
天公不作美,自己得要活的美,就像小鎮裏的多數漢子一樣,喝幾口溫酒,吃幾粒花生,待酒意正濃時,調戲一下自己婆娘,再吼罵幾聲自己的小崽兒,便可謂是人生暢快了。
所以,現在小鎮裏除了風雪聲,還有男人們在家中歡快的粗狂聲。
所以,除了外麵天寒地凍以外,其實小鎮的每戶人家裏都很溫暖。
至少,比紀雲溫暖無數倍。
紀雲雖是個孤兒,但在跟著老瘸腿時,也曾感到過一種屬於自己的叫做溫暖的精神產物,也曾陪著老瘸腿吃過幾粒花生,喝過幾口溫酒,待酒意濃時,一頭鑽進老瘸腿的懷裏,感受著他的體溫,做著美夢,留著口水,睡到天明。
而現在,人死了,體溫涼了,溫暖自然也就沒有了。原本在身體上就飽受摧殘的紀雲,現在連唯一的精神寄托也沒了,所以紀雲仇恨,仇恨那些讓自己失去溫暖的人。
你讓我失去溫暖,我叫你失去體溫。
於是,紀雲借祭奠老瘸腿向書生要來了烈酒,燒雞與香油,跑到了棲鳳鎮北一座矮山上的破廟裏,在廟內中央處放下了烈酒與燒雞,又花費了好大的力氣爬到了斷裂的梁上,在固定房梁斷裂處的麻繩上,撒上了一些香油。
這就是紀雲的報複。
......
......
大雪已經下了半個多時辰,棲鳳鎮街上的積雪有三寸餘厚,夜幕雖已遮天,但白雪依然還在抵抗著黑暗。大街的北頭行進一人一驢,紀雲騎在驢背上一直回頭望雪地,眼神有些迷茫。毛驢兒踏著白雪咯吱咯吱的響,很是興奮,於是在每次抬起蹄子時,都故意的撅起幾朵雪花兒讓寒風吹盡,然後搖頭晃腦的哼叫幾聲,玩的不亦樂乎。
白雪雖然能讓光明更加明亮,但在黑暗裏,依然隻是顯得一片灰暗,就如同白雪上的驢蹄印,剛剛踏出來的清清楚楚,多走幾步後便模糊不見。
紀雲一直回頭看的就是這些走過的印記,迷茫的也是這些。於是,在毛驢兒入街行進了數百步時,紀雲忽然跳下驢背,在雪地上走了八步,然後回身看自己的腳印。
走八步,看腳印。
紀雲的腳印並沒有什麼特殊性,他甚至都沒有毛驢踩得深,但紀雲看著腳印,心頭竟然莫名其妙的生出一絲傷感,弄的毛驢兒很是驚訝,它想不明白這個連自己的性感驢背都爬不上去的小屁孩子在幹什麼。
紀雲看腳印,看街上的白雪,看周圍的屋舍,看屋舍上的白雪,最後轉身看前方,前方亦是白雪。
寒風吹雪中,紀雲忽然明白了一些問題,原來,自己的周遭世界,不論高的矮的,大的小的,近處的遠處的,棲鳳鎮上所有曾經熟悉的一切事物都已經變的蒼茫一片。
如雪地一般蒼茫寒冷,如白雪一般空白孤寂。
腳印代表的就是過往的一切痕跡,走到現在老瘸腿死了,那麼與老瘸腿的過往便終止了。
原來老瘸腿死了,自己的世界就變了,變得寒冷,變得陌生,變得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