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姓舒的雖然羽翼廣本事大,但自身是沒有功夫的,京城裏的假皇帝夜夜絲竹相伴,曾經可以掌控朝政的攝政王戒心放下又有了些動作,段陽不怕沒機會下手。
不出六日,段陽就轉了一個來回,告訴她攝政王在府中幽閉之時,病逝。
段陽辦事極利落,朝中竟沒有人有絲毫懷疑。墨語把這事告訴趙存的時候,趙存好似有些恍惚,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才大笑了起來,最後笑的幾乎要喘不過氣兒來,之後他喘息道,“墨墨。寧兒沒有母親,以後,就要靠你照顧了。”
“應該的。”
“墨墨。”趙存臉上露出些許遺憾,“我這輩子並沒有為你做過什麼……”
“不,別這麼說。”墨語打斷他,“你叫我在這個世上多了一個可以信任的朋友,有著一段瘋玩兒瘋鬧的好時光,還記得歡城軍營的那些日子麼?為了繪製一份地圖,我們整月整月得露宿山中,你知道我當時最開心的是什麼麼?”
“是什麼?”
“開心在條件最艱苦的時候,身邊還有個傻子可以供我玩樂,然後在他的保護下安穩的睡個好覺。”
兩人相視而笑。
三月初,雲霄那邊傳來消息,滄扶終於支撐不下去了,徹底退兵關外。老皇帝此時終於悠悠轉醒,在病榻上大赦天下,舉國歡慶。
而在同一時間,這座夷海境內不起眼的小院內,終於降生了一個新的生命。青墨生孩子,把段陽急的在屋外團團轉,對著一幹恭喜的人笑的嘴角都僵硬了。
這日趙存的精神奇跡般的好,牽著墨語等在屋外,直到裏頭傳出小家夥的第一聲啼哭,所有的人都鬆了一口氣。是個小男孩兒,段陽又是第一次做父親,高興之情溢於言表,他一高興竟然朝著墨語就磕頭,把墨語給嚇了一大跳。
開春之後,院內氣氛一直低壓,直到此刻,小孩子的啼哭才衝淡了一些悲傷,趙存那雙淺褐色的眸子顯得特別明亮,他對墨語道,“墨墨,我多麼想親眼看著你的孩子出生,不知道長得像不像你。”
墨語抓住他的手篤定道,“傻子,小孩子出生都是一團皺,難看死了,哪裏能看得出來像不像,你看青墨身邊那一團小東西,柔柔弱弱的,我都怕一伸手就把他給捏壞,趙存,你有了寧兒和念兒,經驗一定很多,幫幫我好不好。”
“嗯。”趙存輕輕應了一聲,抬眼看了看天邊的夕陽,“還有大概一個月吧。”
三月中旬的時候,雲霄一直纏綿病榻的老皇帝終於吐出了他這輩子最後一口氣,在雲行殊的隊伍班師回朝之時默默地離去了。
然後凱旋的四殿下雲行殊在朝臣眾力推薦下直接接手朝中政務,儼然已有半個皇帝的氣勢。陌桑直接接管了三十萬的軍隊,包括一部分雲行殊曾經的嫡係,流雲衛。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墨語正捧著肚子抄寫筆記,她寫字的筆尖頓了一頓,宣紙上立刻暈開了一朵花兒,她低著頭,看不出是喜是憂。
她想象不出他如今是什麼樣子了。
院子裏種了好多的紅柳,還有許多的綠色植物,是去年他們住在這裏的時候移植的,來年本來三月份大約就能看見新綠,可惜那場大雪去的太遲,滿目枯槁,不知何時能換上青碧。
這時候,趙存已經下不了床了,墨語每日看著他就忍不住濕了眼眶。她曾經經曆生死,親眼看著靈兒在她麵前灰飛煙滅,屍骨不留,那一瞬間心髒猛地一揪,也好過這樣日日受淩遲之苦。
趙存那雙總是明亮的眸子也漸漸黯淡下去,就連那老醫者也不給他熬藥喝了,喝了也是吐,徒增辛苦而已。
到了這時候,墨語反而平靜了下來。趙存望著她片刻,突然說道,“墨墨,我若是不在了,把我的屍骨帶回去葬在皇陵吧。”
墨語心裏發慌,“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我今天精神好,怕以後就沒了機會。別這麼個表情,我活著的時候對不起皇家,死後若是不葬入皇陵,就連母後都要怪我,我不想就連她也怪我。墨墨,我離開以後就叫雲行殊來接你吧回家吧,這裏的氣候太幹旱風沙大始終不適合生存,我知道。你看,你的嘴巴都幹地起皮了。”趙存伸手觸摸她的唇,這是他第一次離她這樣近,也是最後一次。“我恐怕等不到孩子出生了,墨墨,你一定要勇敢。”
墨語無聲無息的點頭。
“雲行殊他雖然對你很好……但是……”趙存沒有說完,但墨語已經明白,他繼續道,“做皇帝有很多的事情總是無奈,墨墨,若是你不想回去,我就給你一個新的身份,朝堂或者江湖,隻願你這輩子過得舒心,再也不用受像今日一樣苦。”
院子裏地小草終於稀稀疏疏的露頭了,天氣變得暖了一些,墨語欣喜的衝進屋子裏搖晃著趙存,“趙存,趙存!春天來了,咱們去踏青好不好!!”
過了好一會兒,趙存才幽幽轉醒,墨語扶他起來靠在榻上,把窗戶推開,道,“你聞到青草的芳香了嗎?”
“聞到了。”趙存閉著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沉浸在青草的香氣中,他低聲問道,“我這次睡了多久?”
“兩日而已。”墨語端過桌上的一碗熱粥,喂了他吃點兒,熱毛巾擦了擦臉,趙存清瘦的臉龐可以看得見昔日的英俊。
“墨墨,我想去院子看看春天。”
“屋外風還很大,我去把春天給你摘回來吧。”墨語答應一聲,轉身便朝著屋外走去,趙喃喃的聲音傳來,“墨墨,你真的記不起來五歲之前的事了麼……五歲生日那天也不記得了麼……”
墨語身形一頓,回頭問道,“怎麼了,你說什麼?”
“哦,我是說墨墨你拖著身體,自己小心。”他笑了一下。
墨語扭頭,淚水無聲無息的滑落,走出屋外,清寒的風吹過,一臉冰涼,她走向那片草地,低下笨重的身子直接剪了兩棵翠綠的青草,回頭向屋裏跑去,院中那麼多的人都在默默地看著她,沒有人去打擾她或者幫她折一枝。
春天的風還是有些寒冷,吹過屋簷,吹過草地,吹過牆頭,直接融入了院外那萬裏長風。
墨語手中抓著兩抹新綠興高采烈的回到了屋中。
“趙存,你看!”
屋中沒有人應答,趙存臉朝著窗戶,閉著眼眸似乎安詳地睡著了。墨語心頭一跳,抖著身子往前走兩步,然後就頓住了,她突然間明白過來了。
趙存他不會再醒了。
夷海第八十三代帝王,七歲登基,十八歲在攝政王的輔助下親政,之後沉醉溫柔鄉,二十歲之後再次崛起,一舉拿下擾亂朝綱的攝政王,兩年之後,薨。時年二十四歲,永遠不會再走向命運中等待著他的那個二十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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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語帶著趙存的屍體回到夷海帝京的時候,已經是兩個月之後,老醫者把趙存的身體保存的完好無損,容顏依舊,似乎隻是睡著了。孩子生了下來,竟然是一對兒龍鳳胎,小小的兩團剛剛生下來隻會扯著嗓子哭,他們生於趙存去世後的第八天,已是四月的開頭。
那一隊流雲衛留在了宋布城內,孩子也暫時留在哪兒,墨語身子還沒有完全恢複就出發了,雲行殊寫來很多信件,墨語此時卻隻存不看了,直接給投了火盆子,一眼都沒有掃。從頭到尾麵目很是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