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們坐定,白鳳鳴分別打量了一下麵前這兩位不速之客。那位女檢察官隻有二四、五歲,一張白白的瓜子臉兒上長著兩隻圓圓的大眼睛,尤在那身豆綠色檢察服的襯托下,在嫵媚中顯出一股勃勃英氣來,卻總掩不住那種未脫孩子氣的感覺。那位男檢察官看上去也就三十出頭的年紀,細眉大眼,又戴了副眼鏡,但給人的感覺卻並不柔弱,倒有一種少見的幹練和深沉。
他們坐定後,男檢察官打開一個厚厚的筆記本,衝白鳳鳴說:“我們是省檢察院反貪局一處的,我叫粱子雲。”說到這裏,他又指了指對麵的女孩,說:“她叫陸惠芬,書記員。”說完,伸手將自已的工作證遞給白鳳鳴。
白鳳鳴接過工作證來,在職務欄上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見上麵寫著二科科長,便在遞還工作證的同時說:“好好好,好好好,真是年輕有為,年輕有為。”說著話,把雙手叉起來放在腹前,身體便仰靠在那張豪華的真皮轉椅上。
“白書記,”梁子雲很恭敬、也很有禮貌地開了腔:“我們今天來主要是了解和核實劉逸飛案件中的一些情況。根據清查辦移送給我們的材料,市委、市政府曾決定購買陽光小區的住房,我們想請白書記談談情況,尤其是使用資金的情況。”
白鳳鳴從轉椅上直起身來,點燃一支煙,狠狠抽了一口,又把嘴裏的煙緩緩吐了出去,然後衝著粱子雲說:“有這麼回事。這件事是政府田市長根據財政局劉局長的報告,提請常委會討論的。詳細情況,請你們翻閱常委會記錄就會了解真相。”
粱子雲說:“會議紀要我們已看過了,今天主要向您核實幾個細節。一是會議紀錄中沒有提動用那筆資金,既是購房,資金的額度一定很大,在常委會上,為什麼沒有提到呢?二是您在總結中說的要開源節流,想方設法增加財政收入,完成這項工作,具體內容又指的是什麼呢?”
對著粱子雲咄咄逼人的問話,白鳳鳴清了清嗓子,字斟句酌地說:“我的講話隻是原則性的,應該沒有具體目標和具體做法。那是政府部門的事。一個講求領導藝術的領導決不應該告訴部屬怎麼做,而應該啟發他們、引導他們發揮自已的主觀能動作用,機動靈活地完成上級交給的任務。關於購房的事,龍城市黨政機關幹部的住房很緊張,群眾的呼聲很高,有的同誌工作幾十年,全家擠在一個幾十平方米的舊房子裏過生活。市直機關的住房中,有百分之八十是危房,每年的修繕費用又是杯水車薪,連起碼的修修補補都做不到;因此,改善職工居住條件,在政府來說是責無旁貸。在這一點上,我個人是支持的、也是同意和同情的。至於動用什麼資金,財政局沒有提到,會議也沒有討論。因為田市長主管政府工作,市委不便對此表態和插手,這也是同事間的相互尊重和支持,是一種工作作風,也是一種領導藝術。作為一把手,不可能事無巨細地事事包攬,處處過問,那會很累的。”
說到這裏,白鳳鳴拉長聲調說:“那天你坐到我這個位置上來,你就會有這個感受了。至於你剛才提到我講得開源節流,隻是一種原則的講話,沒有具體內容,也不暗示什麼。這是我們黨曆來提倡的優良傳統和作風,是每個黨政幹部都應當遵守和遵循的原則。”
他這種蕩開一筆的說法,輕描淡寫地化解了對方的攻勢。對於這一招,白鳳鳴覺著很得意,他抬起頭來,盯了一眼麵前的檢察官,心裏卻在說:對付我,你還真得嫩了點。
誰知道粱子雲依然緊追不放,說:“根據我們掌握的情況,這次會議之後,龍城市在組織的大檢查中,僅財政罰沒收入一個月內就增加了三倍,這兩者之間有無聯係呢?”
“小夥子,”白鳳鳴半倚在沙發椅上,用一種盛氣淩人的態度,不緊不慢地說:“辦案應該注意證據,切不可以推理的。罰款的增加,是因為我們加強了行政執法的力度,是對企業違法行為的查處。這都是有政策和法律依據的。再說了,有錯必糾,也是我們的一條原則嘛。”
誰知這粱子雲並不好對付,他雖然麵帶微笑,卻詞鋒咄咄,直搗黃龍。他說:“白書記講得很對。我們現在要知道的是款項的用途,這才是我們需要了解的情況。現在我將已掌握的情況向您彙報一下,近半年來,龍城市在財政列收的罰沒款為四億八千餘萬元,主要用途為辦理公益事業和購置固定資產。當然,這隻是賬麵的記載。問題是,這些款項是否真得如實用於以上的支出?據有人反映,市政府職工購房的資金也是從這裏支出的。奇怪的是,財政局賬目上並沒有這項開支的記錄。這會不會是這些人在誣告呢?”
粱子雲沒有再往下講,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卻盯得白鳳鳴有些發毛。
麵前的年輕人雖然職低位卑,幾乎算不上是個什麼“官”,但他所從事的職業,代表著國家的尊嚴,是整個社會鏈條中的一個重要環節;他將維係社會秩序的正常運轉,調節各種紛繁複雜的利益關係和社會關係;在這一點上,他是強大的、讓人望而生畏的一個法律主體。他作的判斷,對於任何一個社會公民來說,決不是無關緊要和無足輕重的。他今天的到來,也包括對自已這樣一個地位顯赫的地方大員的調查和詢問,本身己經是檢察機關對情況的一種判斷和說明。想到這裏,白鳳鳴退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