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隔為高牆。
紅磚綠瓦,冰冷無情的琉璃貼翠擋住了世人探詢的目光。皇家本來就是隱晦的,若是明朗了,那便沒有宮闈秘聞,全是世俗笑話。但天子豈能與庶民相提並論?因而這才用一堵紅牆隔開凡塵,一半是天子的禁苑,一半是人間的煙火。
秦如眉與寧安門的守衛冷眼僵持了大半個時辰後,韓卿挺拔的身影終於出現在視線裏。“夫君!”叫了一句,竟然無語凝咽。韓卿走近,她一把撲住,淚珠簌簌落下。
“如眉還以為再也見不到夫君了。”韓卿笑道:“怎麼會呢?”“夫君你又不是不曉得,皇上癡心未死,怎會輕易放過你?若不是我靈機一動去求長公主,隻怕昨日一麵便是你我永別了。”她邊說邊哭,到最後哽咽得成不了句子,哭得全然如個孩子一般。韓卿一時無語,隻得為她抹去眼淚,輕輕摟在懷裏。
秦如眉經曆太多事故,八年來孤寂一人更是怨深恨切,到如今,凡有關太叔桓與韓卿之事,她皆神經質的緊張。也並非她愛患得患失,隻因當年變故太大,令她直至今日也無法釋懷而已。韓卿心中省得,憐惜之外,也有愧疚。
我終究是對不起她……韓卿想道:她一人在太叔桓的監視中過的這八年,用忍辱偷生形容也不為過,若不是為了自己,她又何須受這樣的苦?便柔聲問:“皇上說你身子不好,前些時候還大病一場,什麼病?”秦如眉聞言一僵,隨即搖頭道:“沒事,偶爾下不了床。自從生了懷卿我就這樣,養著就行了……”“要不我去請常迎給你瞧瞧……”常迎雖是世襲的侯爺,但憑往日的交情,他還是請得動的。“夫君不用上心,如眉久居京中,常侯爺偶爾串門子也給瞧過的,他說了沒事,養著就行。”“真的?”秦如眉含淚笑道:“如眉還會騙夫君麼?”
韓卿這才放下心,扶著秦如眉往停靠一旁的馬車行去。抱她上車後,剛想轉身去牽一旁的坐騎,“夫君……”秦如眉扯住他的袖子,卻低著頭說不出多餘的話,隻有發絲搭拉在臉頰上輕輕發顫。韓卿領會,微微一笑,示意陪著秦如眉來的下人去牽自己的坐騎,他自己接過馬鞭撐上馬車。
“駕——”
車軲轆吱啞啞的響起來,車褡褳兒被秦如眉輕輕扯到一邊,在風中隨著車輪前進的節奏慢慢拂動。她已經抬起頭,前方坐得筆直的男人不算很熟練的駕著馬車,載她行駛在回家的路上。
他似乎真在關外縱馬馳騁慣了,如此悠閑的駕車大概已不合他的脾胃,因此車身有時會因為他的不熟練磕碰上石子而劇烈的抖動,這時他會轉過身來,用關切的目光探詢她——
沒事嗎?
坐著還舒服嗎?
不舒服要說出來。
秦如眉淡淡笑了。
她知道韓卿曆來便是如此體貼之人,她也常想,韓卿這份體貼並不隻是給她一人的,自己於他,應該不是特別的吧……可是,即便如此,這份體貼依然讓她覺得幸福。
“我們直接回府嗎?”韓卿又回過頭,這次目中露出的是一絲頑皮。
秦如眉愣道:“夫君是想……”
“許久未回京城,也不曉得變了樣子沒有?”他淡淡笑道:“八年前我答應你,桃花開時我便回來,如今我回來了,怎麼也得陪你去賞賞桃花吧。”
“……夫君……”秦如眉掩嘴一笑:“城裏哪裏有賞花的好地方,那得出城去呢!”
“那就出城去!”
“不成!今個兒府中設宴為你洗塵,韓伯都忙兩日了,難不成就此作罷?”
“唉……洗什麼塵,規矩真多……”韓卿無奈的趕車往自家府邸行去。“那就明日吧,明日帶你出城踏春!”
秦如眉點頭,掩不住眉眼間的笑意:“好……”
……罷了,雖則他隻以兄妹之情待我,但有夫如此,吾複何求?秦如眉依偎著車壁,前方溫暖的背影令她久久不能斂去笑意……
此時韓府門口卻立著一隊人馬,當前那位青衣男子,不長的年歲,白麵俊秀,目若點漆。他身穿蘇繡對襟式垂麵袍,發髻以烏紗製的緬冠狀物罩之,手持雉尾扇,一派睿智深涵的氣度。站他身後的正是那長平王府的和悅,和悅上前稟道:“先生,這便是韓元帥府。”那男子嗯了一聲,抬目四下打量。
韓府原是十多年前先皇禦賜,座於京南,占地不大,不過二三十畝,在諸多京官府邸中也算是寒酸的。好在韓家人也不愛攀比,韓卿官拜將軍後,也隻是挨著老宅修了座不大的花園子,以供老父老母有個悠閑之地而已。府門前沒有金壁輝煌的牌匾,更無座獅銅路燈之類,惟一立的便是下馬墩。男子心裏尋思,這韓家倒固守武將大而化之的本色,隻是未免過於儉約,倒令人生嫌了。本來,曆來官拜元帥者無不重權在握左擁右呼,偏偏這韓卿四周卻是冷清得可以……想到此處,男子眼中閃了閃,不知什麼打算。
忽然一陣馬蹄車聲傳來,他側身看去,一輛馬車正緩緩駛近。
駕車人正是韓卿。他停車下地,看了看門前的眾人,卻也沒說什麼,自顧去接秦如眉下來。
男子走到他身後,作揖道:“韓大人。”
韓卿回首:“閣下是……”
“在下寧州蕭長鶴。”蕭長鶴恭敬奉上拜帖:“此乃在下的拜帖。”又遞上另一張:“此乃長平王宴請大人之帖,請大人後日至王府赴宴。”
“長平王?”韓卿目中一閃,想起今日早些時候在宮中所見的那位王爺。若是他沒看錯,此人城府頗深,似乎不得永之喜愛;永之不喜之人,必定更不得皇上歡喜了。於是道:“我與王爺萍水相逢,何勞他如此待遇?實在受之有愧。”
“韓大人莫這般講。”蕭長鶴已有準備,聽出他推辭之意也不急:“王爺並非單請大人一人,回京述職的七十四名官員皆在邀請之列,大人若去,也好與同僚把酒敘談;再說,王爺一向敬重各位大人盡心盡力為國為民,此次辦一席宴,也不過是想小小犒勞一下各位而已。”
“……”韓卿看著蕭長鶴,眼中漸漸冷卻。秦如眉看著擔心,伸手挽住他,韓卿對她一笑,攜她入府,再也不看蕭長鶴一眼。
“韓大人!”
“閣下請回吧。”韓卿頭也不回,淡淡道:“韓卿不過略盡本分,無需什麼犒勞。再說……”他轉過頭,冷冷睇著蕭長鶴:“即便要犒勞,也得皇上下旨朝廷出麵,王爺這般所為,未免有瓜田李下收買人心之嫌,還望閣下轉告王爺,三思而行。”蕭長鶴麵上微微一緊,韓府大門已經緩緩關上。
“先生……”和悅麵色陰沉。
蕭長鶴忽然一笑,道:“和悅,你看著了吧?這才是真正的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