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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衛們見到腰牌都有些吃驚。雖然聽說過皇上為太子找了名近身侍衛,卻沒料到竟如此年幼。
原來近身侍衛是假,玩伴才是真的。
“大人請進。”
年紀再小,近身侍衛四品的官銜卻始終在他們之上。
之前那放肆的太監見到他們如此恭敬,終於明白自己有眼不識泰山,臉色越發難看。
韓卿緩緩步入棲鳳閣,一陣菩提子花的清香撲鼻而來。
入宮前父親曾一再囑咐他萬事小心,畢竟伴君如伴虎,像韓家這種小小的副將之家,何時輪得上宮裏的美差?父親雖然不是睿智之人,但多少也懂得飛來橫福多是禍的淺顯道理。況且這太子……聽說並不得皇上喜愛……
“誰?”
他的腳步聲引起人注意,但裏間傳出來的卻是一聲清悅的少女之聲。不一會兒,帳幔一挑,一道娉婷的身影慢慢踱出來。
韓卿不禁駐目凝視。
這女孩子年紀與他差不多的樣子,挽著俏麗的盤雲髻,雖然是個美人胚子,但眉目間卻有著不合年紀的威嚴。她冷漠打量著他,問:“你是誰?本公主怎麼沒見過你?”音質清脆,若不是言辭之中莫名的迫人氣勢,乍聽之下倒讓人覺得十分悅耳。
但這少女注定不普通。
——公主!
韓卿忽然記起那個傳聞中與太子姐弟情深的長公主太叔永之!
其實所謂的長公主與太子隻是堂姐弟的關係。據聞,太叔永之的父親德親王雖與伏伽太子隻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但二人感情深摯,伏伽太子去世後德親王甚至不惜頂撞皇上,糾集了一批老臣以禮製為名最終將伏伽太子的長子太叔桓送上了太子寶座。為此皇上大為不滿,卻又礙著德親王在朝中的人脈而不好追究,隻得作罷。不過父子間至此之後便成陌路一般。
這些事在皇家都是見怪不怪的,但在韓卿聽來總覺得有絲悲戚的意味。父子亦如此,還能指望什麼血緣親情?因而與父親忌憚宮中暗處殺機不同,他更無法喜歡宮中這些血緣至親間的爭鬥。
天知道德親王對太叔桓鼎力相助究竟是為了親情還是為了□□牟利?——托老師魏清源的福,十一歲的韓卿懂得的比同齡人多上許多。
麵對太叔永之的詢問,他立刻附禮相拜,恭敬道:“小臣韓卿,奉聖命前來護衛太子。”
太叔永之愣一愣,歪頭訝聲道:“你就是皇上禦賜給太子的近身侍衛?”
“是。”
“……”太叔永之繞著他走了一圈,目光猶疑,不停打量。
她不說話,韓卿也不敢隨意出聲,過了好一會兒,太叔永之才說:“你起來吧。”韓卿領命起身。太叔永之向他招一招手,叫他進去裏間。
棲鳳閣的擺設並不簡約,畢竟是皇家,氣勢與財富皆昭然無疑,但與太子的身份地位相比,卻總顯得有些怠慢了。內間最醒目的便是那張雕工細致的檀木嵌玉大床,掛著內外三層長短不一輕薄柔軟的純白紗帳,風拂而動,輕飄飄的很有絲脫俗的味道。但此刻諾大的床上隻在靠牆的地方隆起小小的一團,床上人將頭也裹進被褥裏,不肯見人。
太叔永之坐上床,輕輕扯動被褥的一角,叫道:“桓弟,”被褥團隻微微動了動,太叔永之噗哧一笑,伸手將被褥扯開,把裏麵的小人兒拖了出來:“桓弟,你怎麼又悶在裏麵了?來,見見新進的侍衛,他日後就是你隨身的人了。”
聽了這話,一張小臉才緩緩的自太叔永之懷裏露出來。
乍一見,韓卿不禁倒抽一口涼氣——那巴掌大的小臉上赫然一個烏青的掌印,刺目之極!
堂堂天子之家誰敢如此對待太子?
除了那尊貴的九五之尊外還能有誰?!
……原來傳聞皇上不喜歡太子還是輕的,這何止是不喜歡哪……
太叔桓瞧了韓卿一眼便把頭縮了回去,一言不發的扯扯太叔永之的袖口。
“想睡了?”
太叔桓慢慢點頭。
太叔永之便讓他躺好,蓋上被褥,然後命人再點一爐菩提子香。她轉過身對上韓卿仍處在震驚之中的目光,歎聲道:“韓侍衛,你看清了嗎?這就是你日後要服侍的太子。”
“……”韓卿深吸口氣,緩緩道:“臣看清楚了。”
太叔桓雖然是個孩子,卻成天板著一張臉,很難親近。
服侍了他一個月,韓卿還沒能跟他說上一句話。
其實也不能怪韓卿,整個宮裏除了太叔永之外,太叔桓本就很少與其他人說話,有時甚至連看也不看人一眼。其他皇子皇孫也不愛接近他,不過除了因為他本身的冷漠外,還有皇上的緣故。
曆來天子皆薄幸,當朝的皇上更是個冷情之人。
韓卿認識到這點是在服侍太子的第一個月裏。就這一個月,太子就因為大大小小的錯失而被皇上罰過了十多次。人家皇子皇孫犯錯有人求情,有人代領,偏偏太子沒這福氣。雖然那些所謂的錯失也都是雞蛋裏挑骨頭,但皇上擺明了拿太子出氣,旁人又敢說什麼?德親王曾為這個同皇上爭過,可皇上說這是對太子寄望高因而才嚴厲教導,把德親王的嘴堵得嚴嚴實實。
不過讓韓卿驚訝的是,這宮裏唯一對此處之泰然的人,卻是太叔桓自己。
皇上罰他功課,他挑燈熬夜抄寫,也不叫一個苦字;皇上為一些小事責罵,他欣然受領,也不見有何不滿;皇上故意待他刻薄,別的皇室宗親受封受賞惟獨沒有他的,他也不覺得委屈。仲秋大賞後皇上曾冷著臉問他想不想要賞賜,他搖頭,稚聲稚氣的說:“皇爺爺連太子之位都賞給桓兒了,桓兒怎麼還敢要其他的賞賜。”一派垂眉順眼的臉。
皇上聽完卻虎目圓睜,手一抖,將酒灑到了桌上。四周群臣也是一派肅靜。
後來韓卿的老師魏清源聽說了這事,對韓卿道:“龍生九子,此子非其一,而乃天外之聖。”便一再囑咐他盡心盡力服侍太子。
但韓卿願意盡心盡力,卻不是因為這個。
他心疼太叔桓。
韓家並不顯赫,一向知足為樂,家中和睦,忽然見著太叔桓這樣的孩子,便覺得可憐。可相處久了,每一次見他咬牙挨皇上板子,用紅腫的手硬撐著抄完幾百遍的功課,平日唯一的情緒外露便是難過得不行時賴在太叔永之的懷裏睡去,卻不掉一顆眼淚。慢慢的就會讓人覺得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