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作電影是一件需要集體力量去完成的事情,我們隻有三個人,很自然地想到要有一個組織,能夠長期作為一個號召,吸引更多的朋友參加,盡量長久地做與電影有關的一些事情,哪怕是作為一個在一起談論電影的組織也好。那天,賈樟柯、王宏偉和我想了很多名字,想給我們的小組起一個響亮點的名字。因為我們想拍貼近現實、平民化的電影,王宏偉提出兩個創意,一個叫“大生產”、一個叫“東風”。我和老賈不同意,覺得太波普。最後,想出了“北京電影學院青年實驗電影小組”這個名字。有了名號,下來就是尋找拍電影的機會了。
直到現在電影學院都有一種讓我覺得很不舒服的氣氛,大家認為導演隻能是導演係的同學才能夠擔任的職務,其它係的同學隻能是他們的助手。這在一入學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也就是說導演係同學在入學時直至以後都有一種天生的優越感(特別是在第五代的導演們獲得成功之後,電影學院導演係的教育被成功地證明以後,導演係就有了急切培養大師的渴望,不管對象是不是剛離開家的十七八歲的孩子)。後來有一個導演係同學聽說我們要拍片,對賈樟柯說:拍一個也好,拍過之後就會知道拍電影不是這麼容易。他不例外地依舊是居高臨下的口氣,賈樟柯可能有一點生氣,這也許是他成功以後在《南方周末》提出“業餘電影”概念的原因。據說導演係老師對這種觀點很不滿,但我們都很高興,知道他沒有變,還在為大多數人表示——有拍電影的權利。
小組起初隻有我們三個人,但對電影還是很狂熱,最多的時候大家能夠在一天中看七八部電影,然後就是對電影的好壞進行激烈的爭論。我記得有一天夜晚,宿舍已經熄燈,賈樟柯突然衝進屋裏,告訴我他找到電影節奏的最好的解釋了,好像是引用讓·雷諾阿的話,大概意思是:“電影就像是在一條河流裏緩緩飄行的小船,在它順流而下時,偶爾會碰到一支垂下的樹枝,它會受到一下阻礙,接著繼續向下遊飄去,這就是電影的節奏。”王宏偉的興趣在製片上,當時有一本介紹法斯賓德的《愛比死亡更冷酷》製片情況的書,小王迷上了獨立製片。他把這個概念帶到了小組中來,以後我們一直跟別人講,我們要搞的是獨立製片。其實當時誰也對這個概念不太清楚,隻是覺得“獨立”兩個字能代表我們。對我來說這段時間非常難忘,三個人互相鼓勵,看了大量的書、大量的錄像帶,以後再也沒有這樣專注的學習了。【注:顧崢:《我們一起來拍部電影吧———回望青年實驗電影小組》,載林旭東、張亞璿、顧崢編:《賈樟柯電影〈小武〉》,中國盲文出版社,2003年11月版,第26-27頁。】
為了擴大青年電影實驗小組,賈樟柯他們還大張旗鼓地印了T恤衫。他們不等不靠,自己籌措資金,動手開始做片子。
《有一天,在北京》,雖然一部隻有十分鍾的紀錄片,卻是賈樟柯自己拍的第一個短片,是在天安門廣場拍的一個印象性作品。對此,賈樟柯介紹說:“《有一天,在北京》是我第一次當導演,也是我自己做攝影師拍的。這是個錄像作品,也是我第一次通過取景器(鏡頭)看這個世界,拍攝時那種興奮的感覺真的很難用言語表達。我們隻拍了一天半,但卻是我第一次通過取景器開始描述、觀看這個世界,我非常興奮。我覺得這個作品沒有什麼可以多談的,因為它很幼稚、很稚嫩,它是部很短的電影,也是個實踐之作。當你真正站在街上拍攝的時候,我開始問自己,你看到了什麼樣的人、怎麼樣去看這些人。這個短片是天安門廣場上一些遊客的記錄,給我印象很深的是我很自然地拍到了一些從農村、從外地來到這個城市的一些人。廣場上還有很多其他的人群,比如說有管理者、在北京這個城市裏休閑的人、放風箏的,或帶著孩子來度假的。但我還是很自然地拍攝一些外地來北京的人。我覺得從感情上來說,我和這些人有一種天然的融合吧。”【注:轉引自[美]白睿文:《光影言語:當代華語片導演訪談錄》,羅祖珍、劉俊希、趙曼如譯,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8年10月版,第172頁。】
賈樟柯的合作夥伴顧崢,則向我們介紹了《有一天,在北京》拍攝背景和具體運作過程:“1994年,……在一片電影商業化的呼喊聲中,我們卻要拍紀錄片了。老賈對紀錄片非常熱衷,我和王宏偉在心裏卻有些打鼓。一方麵第一次拍片有些緊張,另一方麵事到臨頭又有些懷疑事情的價值。錢是老賈從山東一個廣告公司找來的,他們來到北京出差,突然想拍一些北京街頭的廣告的資料,便來電影學院找人。這夥山東大漢在我們樓下找了半天也沒人搭理他們,被賈樟柯碰上了。老賈沒有像別人那樣見人就覺得是騙子,大家聊了半天,互通姓名,談好價格,對方便付了一千元定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