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力
（台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東華大學榮譽教授）
1941年12月太平洋戰爭爆發，是時已經進行四年的第二次抗日戰爭，主要的對戰是在滇緬邊境和長沙。次年春夏之交，日本在浙江發動大規模攻擊，除了沿浙贛鐵路向江西進兵，廣東和江西北部的日軍也都配合此一行動。這一曆時約三個月的軍事行動，史稱“浙贛會戰”。一般認為，日軍發動浙贛會戰的動機，是要占領浙東的幾座機場，避免新近參戰的美國，利用這些機場轟炸日本本土。尤其是在4月18日由美國空軍上校杜立德（James Doolittle）率領的轟炸機隊，自接近日本本土的航空母艦上起飛，空襲了東京、橫濱、神戶、名古屋等地，之後轉飛中國大陸著陸，此一戰術運用對日本本土的威脅甚大。浙贛會戰期間，雙方均有損失，但是日本確實達到了摧毀浙東機場的目的。三個月後日本退兵，中國軍隊逐步收回原先淪陷的幾座大城。
浙贛會戰初期，蔣介石原先設定在衢州進行決戰，然而最後又下令棄守。對於衢州之戰的失利，論者大都指出戰略方針的改變，是導致失利的主要原因；此一改變，令第三戰區司令長官顧祝同與所屬部隊很難做出迅速反應。而對蔣介石批評最烈的劉善慶，則指出：“國民黨當局在戰爭指導上的失誤，是浙贛會戰失敗的主要原因”，“國民黨軍的失誤，主要責任在蔣介石”。而他在指導上的錯誤，一是“實行消極避戰方針”，二是“打法不當”。而“突然放棄衢州決戰是最大的錯誤”。
大陸方麵開始重視“國民黨正麵戰場”的研究之後，陸續出版相關的論文和專書篇章。由於近年來台北“國史館”開放《蔣中正總統檔案》，以及美國斯坦福大學開放閱覽《蔣介石日記》，可以看出仍有不少關於此一戰役的相關文電，與蔣氏本人對戰役的思考，過去未曾公開。本文嚐試就現有掌握的史料，對浙贛會戰中的衡陽戰役，再作探討。
一、衢州備戰
雖然現有的研究大多指出，1942年4月杜立德轟炸日本，是引發日本在浙東發動攻擊的主要原因；然而早在1942年年初，蔣介石即開始認定日軍將對衢州有所行動，並敦促守軍預作防備。1月16日，他思考日軍的戰略目標之一，是進攻衢州。另兩個日軍戰略目標是緬甸和海參崴。次日，他指示軍令部長徐永昌，要該部負責督促包括衢州在內的十處城防核心工事，並限於3月底以前一律完成。另外九處為：西安、潼關、鹹陽、洛陽、襄樊、韶關、衡陽、福州、恩施。到了2月3日，蔣介石指示第三戰區司令長官顧祝同，須預防日軍在3月15日以前，以四個師以上的兵力進攻衢州，要他“切實部署督訓及構築工事，如期完成”。顧祝同受命後，於2月6日和浙江省政府主席黃紹竑同赴衢州檢視工事。在衢州期間，除了召集第86軍團長以上人員訓話，指示戰術技術方麵事宜，以激勵士氣；另外還召集衢縣的專員、與防禦工事有關各縣的縣長，以及空軍第13總站陳站長等，指示其對於工料之征集，必須全體動員，通力合作，期能在限期以前完成。此外，也對防空、防毒、交通、通信等的整備，加以檢討指示。工事費用估計約500餘萬元，顧祝同此時已飭第5軍需局和浙江省政府，先撥50萬元以應急需。
到了4月初，日機就開始陸續轟炸浙東地區，造成若幹損失。
就在此時，美國空軍上校杜立德的轟炸機隊，正在進行秘密訓練，準備出其不意地飛臨日本本土上空，進行轟炸。依其計劃，美機自航空母艦上起飛，轟炸日本之後，轉飛中國大陸，衢州機場為其選擇著陸的機場。美國空軍參謀畢塞爾(Clayton L.Bissell)於4月14日向蔣介石說明，將於近期內利用衢州機場，以轟炸日本。蔣介石認為原定實施的時間是在5月底，由於中國陸軍尚未準備完成，如果提前實施，會妨礙到中國的整個戰略，因此希望不要提前。不過他也感覺畢塞爾“急求實施，恐難展緩”。4月18日，杜立德的機隊對日展開襲擊行動。蔣介石當時並不確定這次行動，是否即是美方與中方約定來衢州著陸之飛機。“果爾，則其時間相差一日，必致誤事。空軍做事如此之不慎耶”。這是畢塞爾所說的“第一特別計劃”。由於其實施日期並未得到蔣介石的完全諒解，畢塞爾遂代表美國政府向蔣介石致歉；但亦表示既已進行，就無法中止了。不過他保證，是年夏天實施的第二特別計劃，將會經常使用中國東部的機場。如果未得蔣介石同意和合作，決不實行。
蔣介石持續關注浙東地區的防務。他在4月24日要求顧祝同盡快詳報“衢州全軍一帶工事程度及兵力部署”。4月26日顧祝同回報時指出，衢州方麵的工事，是以六馬橋（衢州城西南三公裏）、西北壟、樟樹潭裏、蘇薑家塢、慈姑隴、胡象山之線為主陣地的前線；再以衢縣城、胡上莊、上田浦、教坊、沙灣、沿衢江南岸為核心，一般為輕中掩蓋。機場附近有少數坑道式的水泥工事掩體，水泥工事依水泥供應隨運隨築，其他均已完成，並正在增築外壕鐵絲網等的副防禦工事。
5月1日，蔣介石再電顧祝同，指出日軍即將進犯第三戰區，要顧切實準備，並令其詳報“前令各處構築工事程度”及部隊部署情形，且“將各地不急要之兵力抽調集結”，以備增援於金、衢之重要路線。顧祝同於5月3日回複稱，浙東之部署和金華、蘭溪、衢州等地的工事程度，已經呈報在案。而“道路澈破、糧彈存儲、通信調整，及戰地演習等作戰準備，概已完成”。對於作戰方針，顧祝同的構想是：
戰區對進犯之敵，決以確保金、蘭要點為目的，先以有力部隊逐次在金華附近及東陽、義烏、浦江、建德各既設陣地，予以打擊。而依固守金、蘭及切斷敵後，誘致敵於金、蘭要點前，以主力由金華東北、西北地區合力圍擊而殲滅之。
準此方針，顧祝同調王耀武的第74軍開赴武義、湯溪、龍遊地區準備，丁治盤的第26軍開赴江山、玉山、橫峰、弋陽等處。兩軍可在5月15日以前抵達。如果日軍此時就進攻，依照空間和時間計算，第74軍仍可參加作戰，但決戰的兵力稍嫌薄弱。至於其他不急要的方麵，準備調第32集團軍（總司令上官雲相）的第40師（師長方日英）、第192師（師長王瑞）及預5師（師長曾戞初），與第23集團軍（總司令唐式遵）的第146師（師長石昭益），以備增援金華、衢州之用。
二、日軍進犯與決戰準備
5月16日，日軍宣布向浙江各空軍基地進攻。此時蔣介石認為“舉其兵力，仍在中國各戰場湊集，而未由東北抽來，當易應戰也”。他向顧祝同詢問，王耀武和丁治盤兩個軍到了何地？將來如何使用？衢州工事和部隊的布防是否已經完成？並叮囑他“對於炮兵陣地之選擇與炮兵之集中使用，更應特別注意，迅速實施，務限於本月底完成一切為要”。顧祝同隨即回複，王耀武軍已在武義、古方、湯溪一帶集結，該軍所需的山野炮要在24日始可到達。丁治盤軍已到浙贛交界的江山、玉山、上饒一帶，隨即推進到龍遊東西地區集結，預定歸第10集團軍總司令王敬久指揮，作為保衛金華、蘭溪決戰的主力。顧祝同不打算把丁、王兩軍分散使用。如果日軍主力沿浙贛鐵路進犯時，就以金華、蘭溪陣地為軸，使其進出武義以北地區，擊滅敵人。如果日軍主力沿富春江進出壽昌，企圖直趨龍遊，就將兩軍使用於龍遊以北地區，側擊敵人，壓迫於蘭江東岸而殲滅之。至於衢州的工事，除了正在構築的新增炮兵陣地外，其餘大體完成；而該地的駐軍第86軍（軍長莫興碩）和第79師（師長段霖茂）也已布防完畢。關於炮兵，顧祝同作了以下的布置：(1)配屬戰區炮兵，以主力使用於金華方麵。包括金華陣地配15公分重迫炮4門、卜式山炮4門、三七戰防炮12門、七五克式野炮3門；蘭溪陣地配15公分重迫炮4門、三七戰防炮3門、七五山炮4門，另以15公分榴彈炮6門及卜式山炮4門，為預備炮兵，準備使用於金華、蘭溪方麵。(2)衢州陣地，配有15公分重迫炮8門、七五克式野炮6門、三七戰防炮8門。顧祝同也報告，自從5月上旬以來，綜合各方麵之報告，集結蕭山、紹興、餘姚、富陽的日軍共約4萬人，另外發現第40、第34師團番號，於15日上午8時前後，向嵊縣北方的三界鎮、王城市、清渚市、尖山、大源鎮，及富陽以西進犯，正與中國方麵第一線部隊戰鬥。據他判斷，如果日軍並無後續部隊增加，其現有兵力似乎無力進犯衢州。他也向蔣介石請示，丁治盤和王耀武兩軍可否使之參加金蘭會戰，予敵以殲滅之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