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熙和是個坐不住的人,偷聽得衛央竟入彀中,回頭往藏在門口的柴熙寧搖搖手示意果然如她所料,低著頭快步跟了上去,扯著扈從擋著柴榮目光。
周泰瞧見,微微一笑也不說破,他本喜愛這孩子,性子開闊不屑陰謀伎倆,為人頗有柴榮豪邁,如今怎能叫破他好事。
出了門,門口數十駿馬,柴榮目視衛央,衛央會意點點頭,扯住一匹白色公馬韁繩認蹬上馬,端得利落無比,那周泰高聲喝彩:“好身手!”
心中卻訝異,這小子說深山裏長大,深山中哪裏來駿馬騎乘?這利落上馬便顯端倪,軍中精銳騎卒,那是遠遠不如他的,周泰自問也比不上。
衛央淡然道:“我這一身武藝有個底子,便是紮實馬步,曾隨家師浪跡天涯時候,也曾騎過駿馬,因此熟悉而已。”
周泰哪裏肯相信,卻看他雙腿筆直如檁子,常年馬背上的人,哪個能這樣?
衛央心中是知道的,在那空間裏,自幼便整日馬背上討活命,一旦下馬,他必定以繩索捆住雙腿使之不至彎曲,漸漸骨骼定型之後也不忘這一點,哪裏會成羅圈腿。
然畢竟這是現實裏第一次騎馬,駕著這白馬在地上稍稍熱身,熟悉的感覺傳遍全身,他知道這已經足夠了,別說縱馬奔騰,此刻教他上陣殺敵,怕比北方馬背上遊牧民族從小在馬背生活的好漢子也要熟稔的多。在那空間裏上百年的馬背廝殺,身子骨頭也都隨著現實年齡和空間時間的強烈差距而形成比任何人都牢固的肌肉骨骼記憶,衛央早將戰馬與自身看地透徹,至如今,他隻在馬上得一個穩,人與馬化作一體,這等返璞歸真的身手,除非周泰這樣好手,初學如馬術表演者那是不能入法眼的。
柴榮暗暗點頭,這小子生性憊懶,但凡教他創業,除非情急中逼迫出來,果然事關清白,看他鄭重模樣,此行當有所收獲。
回頭瞥見躲躲閃閃拐了一匹馬藏在柴武身後的柴熙和,柴榮微微搖搖頭,這孩子生性魯莽,不愛斷文識字,以後是要吃虧的。
瞧瞧衛央,又瞅瞅柴熙和,柴榮心中喟歎,自己的孩子隻見武夫悍勇,卻不知上將者縱然勇冠三軍,所以為上將,卻有善將人心的最要緊原因。
“或許讓二郎隨著這小子多學些無賴,那才是好?”催馬緩緩行進中,柴榮心中突然升起這樣一個念頭,嚇了他一個激靈。
不敢想象家中又出一個看見那張臉就讓自己生氣的無賴,自己將會過怎樣的日子。
咦,怎麼會想到“又出一個”?
柴榮有點迷糊。
上了官道,距城門口尚有些路程,遠遠瞧見城樓,要走怕不得半日工夫?
周泰率先揮鞭,引動眾騎漸漸奔騰起來,這戰馬鐵蹄如鼓槌,大地如牛皮鼓,白煙如豪光裏,片刻工夫衝到了城門外,周泰一路細致觀察,衛央並不像尋常騎士將身貼在馬背上,恍如將飛的春燕,那座下戰馬渾似覺察不到背上負重,愈發奔騰地歡快,勒韁時候,口鼻裏輕輕喘著熱氣,四蹄不住刨在地上,狀極不滿。
衛央拍拍白馬脖頸笑道:“夥計,要講究風度,你這麼帥,跑那麼急幹嘛?前麵又沒漂亮的母馬。”
周泰與守城軍卒通報過,一行慢行入城,上了護城壕橋頭,衛央回首西望,那夕陽哆嗦嗦在蒿草叢頭顫抖,這秋日的夕陽,與那黃土地深深交映在一起,果然這是個金烏墜地山河如血的壯觀瑰麗。
可惜,這麼好的風景下,自己卻要去看流血了。
深吸一口氣,衛央遽然疾馳,追著前頭眾人往城南衝了過去。
渭州大牢正在南門內,那偽魏餘孽元祥一眾被渭州衙門接手過來之後便分別關押在州府大牢內,這歹人一夥事關重大,即使朝廷也三令五申捉拿歸案,渭州府怎敢大意,竟取半個折衝府六百銳士旦夕看守。
馬到大牢門口,南牢牢門上狴犴眥目,兩廂各又有一頭,踏足身入牢內,使役牢子靜悄悄兩旁站立,外頭氣息尚清新些,愈往內,陰氣愈重,火把撲朔暗光,幽幽一條路直通裏頭,漸漸見有桎梏鐐銬,又漸漸見有囚床鋃鐺,忽然路往地下一拐,慘叫聲陣陣入耳,柵內各色人犯不多,也足有上百個,衣衫襤褸有的渾身傷痕血跡,年老年幼的縮在角落裏不住呻吟,年壯的見有紫袍大官到來,撲在柵上亂搖雙手,有的大呼冤枉,有的自知難逃一死,放聲指著眾人大罵,惡臭的吐沫紛紛往這邊紛揚而來。
當時惹惱了獄卒,鐵鏈皮鞭劈頭蓋臉一頓亂打,又一聲聲的慘叫痛呼,柴榮視而不見加快腳步,衛央左右環顧,微微擺著頭心中想道:“冤案錯案必然有,但大部恐怕確有罪過的,無論在哪裏,這法度律例,那是千萬違反不得的。鐵打的漢子,在這活地獄裏也熬不過這如狼似虎獄卒們一番侮辱折磨——漢朝周勃位高權重,在這牢獄裏也須賄賂牢子方得活命,常人奈何?!”
矮身穿過手臂粗般柵門,台階數十級蜿蜒更往下延伸,衛央心道,恐怕這下麵便是傳說中的死牢了。
一路他見牢外銳士刀出鞘箭上弦虎視眈眈,牢內一路行來,三五步便分布兩名銳士,下了台階,又見上百銳士持刀肅然凝立,都是神情剽悍的壯士。
緋袍掛鐵甲的渭州刺史正在裏頭,望見眾人到來,自裏頭命教讓開道路,迎出來歎道:“那廝倒是個漢子,諸般懲罰都上了身,依舊執舊詞不肯改口。”
柴榮與他見過了禮,擺手示意衛央過去:“事關你的清白,用不用心那就是你的事情了,這歹徒事關重大,刑部明日怕就要來提人,因此你隻有一夜的工夫。”回頭又交待說,“我們就在外麵等候,日升不見元祥改口,隻好將你捆綁起來送往刑部大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