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央本想婉拒,他是來混日子的,當個隊正都已經很排斥了,這當百將怎麼能行?可這孫四海根本是通知自己的樣子,不容拒絕,隻好點頭應承下來。
他很清楚自己的這個百將是跑不了的,大都護府專門辦理這類事情是七品甚至八品的功曹從事一類小官,根本沒機會將小小的百將申請情況一件件都向大都護稟報,這也就是說這道程序是很快就會下來的。
孫四海盯了衛央片刻,又道:“再一個事關你出門,你要記著,咱們輕兵營出門去的人,尋常軍卒不敢招惹,明知自這裏出來的都是活死人。但明知咱麼是輕兵營軍卒還會尋釁的,那便是無畏咱們的少許人,這些麻煩,不要招惹回這裏來,可記著了麼?”
衛央心道,我是去請醫師,又不是出去晃悠,哪會那麼巧就碰見尋釁滋事的人?
也便應了下來,孫四海取了通行令牌丟給衛央,自座椅上起來,又從軍案下拽出一件皮甲:“既然是百將,那就該有百將的樣子,這是通用的百將皮甲,你先將就著用上。往後獲得了鐵甲再換下也不遲,這是軍中的規矩,不可荒廢了。”
撿起一看,果然是百將皮甲。這百將往上便是率正,已有校尉職銜,因此百將素有兵頭將尾的美譽,多是百戰老卒或者驍勇猛士擔任,胸前無纓結,可穿鎧甲,臂上以紅黑相間的鐵牌作為標誌。
“雖是輕兵營,但也是軍營,出入不可荒廢軍容,你去找個地方換上,自便去了。”孫四海到處找,看樣子是在找酒甕,隨手將沒事了的衛央打發了出去。
轉在僻靜處披上皮甲係好絛帶,衛央有點不習慣,但忌憚這孫四海為人,隻好勉強忍著,將直刀掛在腰間,上馬一溜煙出了門直奔往東而去。
一路上他一直在琢磨這個孫四海,這人的古怪,絕對比於康達那些人的古怪要強烈的多。於康達稱呼他為老爹,顯然對這個軍頭是很尊敬的,可一個受人尊敬的軍頭,又怎麼會有刻薄的名聲傳在外麵?另外,據周泰說孫四海是從長安禁軍中發配下來的,十數年來一直雷打不動地呆在輕兵營軍頭的位置上,這說明他離開禁軍並不真的隻是因為違反了軍規衝撞了聖駕,那麼,一個在輕兵營當了十數年軍頭的原禁軍銳士,是誰在盯著他不放?又為什麼不幹脆殺了他,而是讓他一直這麼不死不活地活著?或者說,這個人能在輕兵營軍頭這個充滿危險的位置上屹立不倒,還有更多的不為人知的原因?
這些問題衛央不希望知道,但一天沒離開輕兵營,他就必須想辦法知道這些為什麼。沒有人會安心地待在充滿詭異的地方,更沒有人會相信身處詭異之地是安全的。不知道周圍環境裏有哪些不安全因素,這比知道了危險卻沒能力排除更危險,稀裏糊塗的死去,這不是衛央能接受的結局。
不是他太敏感,輕兵營本來就是個充滿死亡和詭異的地方,他隻是想活著。
一路想著,很快到了小鎮,鎮裏很安靜,偶有雞犬交鳴,雖已進了秋季,日頭依舊毒辣的很,挑起窗欞的小買賣人家裏,人們懶洋洋地靠著窗台慵懶地往白光光的路上看,於是顯得更無聊。
撥馬走了一個來回,這裏唯有一家平康醫館,衛央跳下馬,順便還腦補了一下知識,官方開的醫院這時候叫醫署,比如說太醫署,也稱太醫院,而私人開的才叫館。他很為自己的知識淵博而自豪,得意吹了一下口哨,卻聞到從醫館緊閉的門縫裏傳出的混合著肉菜和白麵的香味。
“該不會正趕上人家吃飯吧?”抬頭看看天色,這時當是辰巳交結的時刻,心想打擾人家吃飯也不好,於是坐在門口準備等一下,轉眼看到醫館旁邊的拴馬木樁上竟拴著兩匹高頭大馬,這駿馬可不是他的小白龍可比的,堪堪與柴榮那坐騎相當,比呼延讚的烏雲蓋雪寶馬次一點。
一匹青白相間青驄馬,一匹額有滿月遍體通黃的黃驃,茶碗似的蹄,尖刀般雙耳,悠悠然踢踏著各自四蹄閑散邁步,那兩匹夯貨竟輕蔑似地瞄了白馬一眼,不約而同打出響鼻掉轉過身子去。
衛央大怒,拍拍白馬的臉道:“兄弟,你不用灰心,這倆貨醜地那麼拉仇恨,哪能跟你比?你瞧瞧,你這通體雪白,一看就是純種的白馬王子。這倆算嘛玩意?你青白相間就算了,大不了算是雜交成功,可那貨腦袋上頂個月牙算毛?人包青天有月牙是包大人,它長個月牙算黃青天嗎?你放心,你絕對比他們帥多了。”
這張嘴還真能拉仇恨,那兩匹駿馬都受不了,距離那麼遠尥起了蹶子,一個勁在那撲騰。
衛央耳朵靈敏,聽到醫館裏門背後有人沒忍住嗤一下笑出聲來。
這就有點讓他不高興了,咱來求醫,對吧?你吃飯歸吃飯,好歹把門打開啊,合著我進門就會吃你們家飯不成?
拴住白馬,衛央抬起手就往門上拍,啪啪地響,一邊拍一邊喊:“年醫師在家不?上門求醫的來了,開下門,不吃你們家飯!”
裏麵有人回道:“今日身體不適,醫館打烊,你到州府去瞧病罷。”
衛央倒退兩步聽了聽,不對勁啊,這說話的人嗓音很老,應該是年醫師沒錯,可強作平靜的語氣裏總有那麼一點顫抖,好像在辦事一樣。
真不愧是當醫師的,大上午還在辦事,真強!
衛央賊笑兩聲,等了一會兒又拍門:“喂,年醫師,辦完事了沒?沒完我可喊了啊,所謂救人是大,造人事小,一大把年紀了,悠著點的好。”
裏麵傳來一聲輕微的惱怒的厲哼,那年醫師惱道:“老夫身體不適,說了不出診,你快走,再賴著老夫要找土兵來了!”
土兵就是村裏的治安兵,一般都是退伍的軍卒擔任,相當於派出所民警。
衛央好不惱怒,中氣這麼足還敢說身體不適,你讓我滾蛋就滾蛋?
那小徐衛央十分對眼緣,主要還是覺著氣質太像弟弟,情知拖一天危險就多一分,如今都來了,哪能空著手回去,當時叫道:“你就喊吧,喊破喉嚨也沒人來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