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立身 第三十一章 麵冷心熱的人(2 / 3)

被王孫說破了心事,徐渙啊的一聲,臊得一張臉通紅通紅,不敢對著眾人的目光,咬著嘴低下頭去。

王孫慘然一笑,衝古怪而警惕地盯著他的竇老大輕輕搖了搖頭:“竇大哥,你放心,小弟除了被捕進囹圄之時教訓自家孩兒,再沒有眼下這樣正經說心窩子裏話的時候了。王某雖是個小生意人,但也知這作賭從來沒有贏家的大道理,從今往後,王某算計誰,也不會算計到咱們弟兄頭上來,一般的苦命人,若咱們自己到如今還不知交心,那可真是,真是死了也是個糊塗之人了。”

竇老大背上一陣一陣地見了汗,輕輕籲出一口氣,遍看鴉雀無聲教徐渙與王孫勾起傷心之情垂下頭去的眾人,不知怎的喉頭一陣顫抖,咬著牙將腮外肌肉緊緊繃起,狠狠點頭道:“不錯,大道理咱們不懂,這些個道理,那可是一定要知道的。咱們既要作賭,那也算是個好的盼頭,心裏記著這次的賭便好了,不必甚麼質押。”

王孫抽抽鼻子,為難他人到中年的年紀,紅著眼眶想要笑,卻怎麼也笑不出暢快,彷佛教人捏著脖子般嘎嘎地帶著些些的歡悅道:“竇大哥,咱們既然都挑明了心事,你也不必憂心著咱們這十來個弟兄勾心鬥角心都不齊,你快去伺候著百將,順帶也探察著這人是不是果真像咱們期盼的那樣。你放心,那一火的弟兄,咱們這便去叫醒,均都按著你的發付,一樣也不差地遵行,你舍著臉子替咱們掙個好活的由頭,咱們也不能幹等著不是?!”

徐渙跳下炕來,赤著腳也道:“我也去。”

竇老大心中一熱,自當了逃卒以來,如今雖也還在屋簷之下,甚麼時候心裏竟這樣熱切過?雖說這輕兵營的都是死士,可就算是那些個百戰的老卒,誰願真的死了?但凡有一絲的盼頭,那都千方百計地尋著一條路。

心裏有了盼,日子便充滿了期待,做事再難,也覺著那都值了。

這兩人出了軍舍門,營中靜悄悄的,黎明時候遣出去門口四周望哨的四人依舊站著,朝陽打在他們身上,竇老大都覺著今日的早晨已有了溫暖的熱度。

“走,都忙起來罷。”輕輕拍了下吸溜著紅彤彤鼻尖的徐渙,竇老大掩不住喜意地輕聲道。

徐渙狠狠點著頭,緊跟著竇老大往衛央軍舍而來。

這但凡是個人,都有從眾的心理。縱然活下去的盼頭都寄在別人身上,可一人的時候,這盼頭總有這樣那樣擔憂實現不了的顧慮,一旦人多起來,這盼頭都明了了,希望雖依舊小得渺茫,可莫名其妙的,這人的心裏總覺著大了無數倍。

“活著,真好!”想了想竇老大心裏又加了一句,“能忙著,真好!”

兩人輕手輕腳揭開簾子透出縫隙往內一瞧,一時吃了一驚。

在他們想來,衛央即便已起身了,恐怕如今也還在懶洋洋地閑坐,不想縫隙裏見到的,竟是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的一幕。

舍中細線懸著一枚銅錢,窗縫裏的晨風溢進來,那大錢晃晃悠悠地飄蕩,方孔之中又懸著一刃槍尖,槍尖最尖銳處透穿方孔一指寬的長度。那大錢無論怎樣恍惚地飄蕩,想要碰到孔中幾乎要貼上的槍刃那是千難萬難。

大槍正掌在衛央手中,衛央紮著大馬步,一手空著抬起與肩平,另外單手掌著槍柄最末端,看衛央風輕雲淡恍若空手的輕鬆,直似他手中那三五斤的大槍並不存在。若不湊近了瞧,恐怕沒有人會不以為那槍尖是套在方孔中,衛央在另一端隻是支起了一個支點而已。

那大錢飄蕩晃動,衛央的馬步也在變換位置,走馬燈似卻雜亂無章地不時在地上走動,然而那勁道的縱然是竇老大與徐渙這樣的尋常人物都能感受到馬步上下蘊藏著隨時都能爆發的勁道的千鈞力量,那是怎麼也做不了假的。

叮的一聲,不及兩人發覺,那大錢以消失在了軍舍之中,來不及眨眼,衛央已收起大槍立在了幾案之後。在竇老大兩人想來,彷佛從一開始衛央就勢站在那裏的,而並非方才他還在掌大槍追逐那風中飄蕩的大錢。

抬眼往軍舍頂梁上一瞧,竇老大及徐渙都瞧到細微垂下的那跟絲線,想來是衛央收槍同時,那槍刃輕輕一蕩便將大錢送上了房梁。

這等槍術,實在是竇老大兩人平生未曾見過的。前次衛央已直刀盾牌轉眼間擊倒數十老卒,那一幕瞧起來遠比這自處子般的靜刹那霹靂般一動驚心的多,但竇老大好歹是軍伍裏有過見識的,他情知,方才那才是這位百將的真武藝。

“都起來了?”將大槍擱在槍架上,衛央向從簾縫裏探進小半個腦袋的兩人招招手,“進來吧,還都挺早。”

他有點不滿足,這大槍也不錯,畢竟是楊延玉贈送的,但這大槍說是槍,實際算是槊,韌性還達不到衛央的要求,但也聊勝於無,若不然,就算風再大些,那大錢晃動地再劇烈些,他也比現在還輕鬆許多。

曾經那一杆大槍,衛央將一張紙貼在一案豆腐之上貼著牆立起木板,長槍破空刺去,豆腐碎成了沫,白紙毫發無傷。將白紙蒙在合抱方攏的木樁之上,大槍發力拍在其上,取下白紙,白紙毫發無損,而那木樁已碎裂了。

這是力道的運用,不唯要有爐火純青的造詣,還須有發力的最佳媒介。

走進軍舍紮著手站著的竇老大兩人賠著笑臉彎下腰,竇老大道:“攪擾了百將的好興致,這實在不應該的很,下一次我們一定注意。”

“注意什麼。”衛央站在案後扭著腰,指著兩邊的座子示意兩人坐下,一邊笑道,“沒什麼好忌諱的,該來就來,我一個小小的百將還那麼多規矩,那不是沒皮沒臉麼。”轉瞬笑吟吟又道,“我看你們倆精氣神比前幾日都好的多,怎麼,有什麼好事麼?或者家眷要來探看了?”

徐渙自不敢在這裏將方才眾人那一番的說話道出,但他又是個不會撒謊的人,便向竇老大瞧,竇老大老神自在笑著說道:“隻不過暫且離開了輕兵營,不知怎麼的心裏舒坦多了,咱們也並沒有先發覺,倒是百將這一提醒,果然心緒與往日不同哩。”

咂咂嘴,竇老大又道:“倘若家眷來探望,那也是軍頭安置,百將先知曉的,咱們怎會提前得知,那是沒有的事情。”

衛央心頭納悶,細細瞧了瞧竇老大,又瞧了瞧徐渙,這兩人的精氣神變化可能和離開輕兵營有關係,但那決計不是主要原因,他是個六覺十分敏感的人,怎會瞧不出這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