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立身 第六十二章 單騎卷平川(1 / 3)

雪已不是最緊處,風卻停了。

一馬卷到坑前,全神戒備的唐軍將士見是自家陣中出來的,當又是如前一撥作亂而逃地,喉嚨裏擠出一聲嘶吼,大槍森森直往人馬之上戳來。

卻有有見識的,見那白馬雄駿,當知是屬誰人,駭然喝止住了軍卒,隻這眨眼間的頃刻,奔騰起挾萬鈞力量撞來的駿馬之上,嫌那腰中刀碰碰磕磕礙事,衛央索性解開攬刀結將那刀往地上一丟,右手裏大槍已聽起力來,直直地往前伸著,隻等飲血那一刻。

“雁門雪,雁門雪,休誤我!”攥著韁繩的左手在馬頸上拍拍,衛央輕聲禱道。

馬有靈性,馬背上的那是無雙的猛將,騎術當真獨一無二,隻這千百步,教這通靈的馬兒癲狂般振起奮勇,踐踏起雪泥,眼見分明方出,又已在百尺之後,覺出背上恍若無物,眼前便是倒刺起木刺的壕溝,馬兒又一聲震天的嘶吼,四蹄騰空,便在千百雙矚目下,那輕輕的一躍,丈遠的地,已在了蹄下。

方落地,眼前又是陷坑,雁門雪驀然張大雙眼,尖刀似雙耳一剪,海碗般四蹄又一騰,恍如身下的風托它,彷佛這大地早止不住它要飛騰的雄姿,宛似肋下竟也生了雙翅,又一躍,便又過一坑壕。

三番越過擋路的阻礙,大槍觸上了生命,輕輕地噗的一聲,馬前一蓬豔若血薔薇的團花簇開,尚未躲避,那血花已落在了馬後,而又一蓬團花,又落身後。

這馬雄駿至此,如神在助它飛躍險山峻嶺,休說這偽魏的將士瞧地失神,便是隨後快馬一鞭飛趕而來的女郎一眾也瞠目結舌。

“加緊填平溝壑,殺出去!”女郎將方才的計較都丟在腦後斷然下令。

“可……”將校們不及阻攔,隻因龍雀已出鞘。

女郎高高昂起鵝頸,厲聲道:“賊來乃殺便是,李微瀾就站在這裏,十年來欲殺我者,過江之鯽,能達者,幾人耳?”

要填平這溝壑,哪裏這急切間來得及?

隨後飛馬趕來的周快隻往坡下一瞧,白馬銀甲過處,敵倒如刈麥,眨眼之中,那馬,那人,滴血不染,騰過了壕溝,騰過了陷坑,鋒利的離弦的箭似,早已一頭紮入鎮口槐樹下那連營之中。

敵營裏軍卻如退潮,誰曾料這一人一馬天降的神威般竟能撞過陷坑,撞過先頭百數軍,一路直撞入軍前來?

手中已殺多少人,衛央並不曾記,也不知,他眼中隻眼前那連營,營中的賊,賊裏的本鎮女子。

“怕是不及了。”周快喟然長歎,目馳神往。

眾人瞧地分明,坡下的那一人一馬,至今奔速已不比方才那樣快,雪地裏,這雪正下著,隻看那雁門雪歡快地挪動四蹄,哪怕再狹小的空間裏也足夠它騰挪衝擊,那一柄大槍,團團地將人馬都裹在天地也擋不住鋒芒的槍影之中,任刀鋒劍雨,要傷千萬休要想——隻消能擋得住這進擊的馬,那肅殺的人,這遊龍怒鳳似的槍,那已天下最難的事情了。

雖如今人馬已慢了,但那人馬似最高明的畫師,比那雪更白更亮的輪廓裏,寒槍收發盡瞧不見的,隻有人馬遠遠都過去之後,自人頸子裏噴湧出的豔紅的血霧在森冷的這黃昏時的雪地裏,塗出橫七豎八的屍,抹出七零八落的痕。

“猛將一怒,千軍易辟,此人有關張之能!”藍衣女郎心中油然升起這樣一句話,隻是她怏怏的,這雁門雪自隨她以來,何曾這樣如癲狂般奮勇過?而自家安排好接應的人手,他竟不能容有一人插手在這黃昏時的戰裏,難道他真能憑一己之力,甚麼都在冷眼之下?

陡然隻聽那馬上的將暴喝如雷:“拓跋斛,小兒,敢來擋我怒馬大槍麼?”

拓跋斛者,偽魏猛將,但有戰,必為先鋒,身量宏長能騎烈馬,正提長槊教麾下簇擁著往外頭倒退,聞聲怒叫道:“不怕死的唐童,有膽便來!”

要的正是他這正主兒冒頭,衛央大槍擺動,隻將槍鋒擦過攔路者脖頸,那大槍看是四平八穩地快如風出,實則一杆槍上下一寸處,半寸處,毫厘間都在顫動,帶動槍刃刹那間能點出滿天星,一點下去,便是一條性命。

殺脫匆忙間的圍困,雁門雪覺到韁上號令,會意掉頭往人群密集處紮去——蹄踩千軍如無物,眼前雖有千百眾,有護得上下的大槍在,再多千萬人,又何妨!

馬快槍沉,眨眼間殺到拓跋斛眼前,那槍更快了十分,護著人馬槍影重重尚未散盡,恍如牡丹從中一蝶翩躚飛出,寒意浸體而來,猛將如拓跋斛,方知槍已臨頭。

當的一聲,這拓跋斛也算百戰的猛將,下意識將槊橫在咽喉處,卻擋不住那輕輕的一刺,槊杆咯吱吱地似要炸裂,直覺一座山迎頭砸下,長槊擋不住那力氣往後一震,砸在拓跋斛咽喉之上,噗地一口血霧,可憐一員猛將,喉骨已教自家的槊杆砸碎了。

此處疼未歇,大腿根上劇痛襲來,隻在這恍惚間,拓跋斛又中一槍,眼前這將,非千軍能擋!

半死的拓跋斛好歹知曉好歹,他殺人多了,自不肯教人殺了,留有半條命,總比死了好的多,當時撥馬便逃,教這頃刻間霹靂般的殺破了膽的魏軍怎敢再擋?當時隻這拓跋斛親隨拚死來添槍下的亡魂,餘者好的往遠遠處躲避,喪膽的掉頭便跑,馬前誰敢當一合?

衛央一身滴血未染,眼瞧這拓跋斛竟要逃跑,單手掌槍遍地起千百條遊龍般,紛紛近身者刈麥似地倒,一手揪住韁繩,隻管槍鋒罩著拓跋斛後心裏亂刺,厲聲叫道:“小兒一合不敵便怎就要逃?還我唐人命來!”

隻那親隨們要拚死擋路,當時翻身上馬的愈來愈眾,若教團團圍住,總不能如願取拓跋斛首級。

此時的衛央,手下已殺百人,這雖是現實裏第一次殺人,他卻竟不覺著有甚麼難受,此時也顧不得那許多,當時奮起神威,盤馬將右臂也貼上了槍柄,槍刃自地上帶起落雪淤泥,倏然間,觀戰的隻看到方才那舞動的白雪般靈動已不見了,隻力達千鈞的挑,隻一個挑,將賊自馬背高高挑起,高高墜落,隔著這許多的遠,又有沙場裏人喊馬嘶,卻也入耳分明是骨骼摔碎的聲音。

這一手,曾有人贈美名喚作霸王單手十八挑,終究是否衛央不曾問過,他隻是將這攔路的螻蟻都掃盡,將那死死地盯上的賊人頭削下,至於別的,管甚麼那許多?

紛紛揚揚的,雪一麵往地上落,人又教往天空拋,這番挑,卻非見人便是,隻試圖上馬背的,俱都一個逃不掉。

眼見著拓跋斛遠遠逃開了,又聞身畔親隨嗚嗚地吹起牛角,這一夥皮甲也不見盡有的烏合之眾哪裏肯生死拚之心?紛紛於是都往兩廂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