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明的風,愈發的冷了,孫四海送的那大氅又回到了衛央身上。
也是昨夜裏恍惚似大醉一場,若不然,這世間怎能有人在衛央睡夢裏近身。隻這找回大氅又在這裏尋見他的,衛央自忖該是小姑娘周嘉敏。
這番他卻錯了。
杜丹鸞呆呆地靠著殘破的院牆坐在不遠處,她一夜未眠,神色憔悴的很,身下墊了綿氅,身上卻無禦寒的冬衣,直裾製服教她下意識扯地緊緊的,雙臂環著小腿,麵向著東方初升的半幅朝陽,不知心裏在想甚麼。
衛央心中一顫,這女郎不是外向的人,但也非內向的,自初始至今,甫時衛央覺她性感又極具存在感,漸漸柴熙寧的影子重了些,這些日子來也將這女郎慢慢地待尋常美人兒看,可自己真的知她麼?
一個二十郎當的女郎,前時曾聽有個甚麼叫弋陽侯之子的趙翼是大唐最年輕的將領,身負三軍台之職,那麼,此人年歲必不在杜丹鸞之下,為何這最年輕的將軍,與杜丹鸞竟沒有份?
這世道,衛央頗是瞧明白了,那甚麼平陽公主是為女子能得天下共尊,可見女郎出彩,世道也是容的,那麼,杜丹鸞這樣的年紀便為內衛府將軍,怎的也算是國家重臣,如何沒多少人將她也排在知名人物之中?
內衛,譬如錦衣衛般的存在,衛央不必細想便能知其幹係之緊,那三軍台雖重,但也有天策府與兵部分權,內衛卻是隻聽天子詔令的要部,杜丹鸞與那趙翼的分量,孰輕孰重?
杜丹鸞曾說,在內衛屬下麵前她且僅有上司的尊嚴了,這話當時並未有多麼教衛央細想,如今念起,這鳳凰兒怕並非是個沒有故事的人。
如今的杜丹鸞,哪裏有內衛將軍的威風八麵,抱著雙臂怯怯地隻坐在這裏,彷佛隻守住了這裏,便她守住了今日,守住了明日,莫名教人心疼。
柴熙寧這樣的女郎,也不見她有這樣大清早便帶一身一夜惆悵的可憐。
衛央輕輕叫道:“鳳凰,你在這裏坐了一夜麼?”
將手中大氅先披了過去,又扯了半幅掩住自己,不必往遠遠去看,這拐角裏但凡過來個的是個人,必以為這兩人相依著這樣坐了一夜。
吃這一聲叫,杜丹鸞迷茫而呆板的眸光微微一怔,過了小半會兒方有了些遲鈍的遲疑,慢慢地往四處看了一看,那眼眸方似得了力氣的孩子,回轉到衛央這邊來。
她的製服已教夜風凝出冰冷的觸覺,臉蛋上絕無一分色彩,蒼白的,彷佛山裏教冬風凍住的冰棱。
目光停在近在咫尺的衛央的眼上,杜丹鸞眨眨眼,那眼瞼上似也結了冰,一眨間,恍惚有冰塊破碎的聲。
她是矜持的女郎,隻這一次衛央將一張大氅蓋著兩人,她竟羞色也不有,反而隻是疲憊地低呼了一聲:“衛郎,我……”後頭當是有話要說,卻她想不起來要說甚麼,抑或不知要怎樣講,更或甚麼也不願講了。
輕輕拍著杜丹鸞的粉背,衛央安慰道:“以後慢慢說,不著急,左右我一直在,往後可沒人敢欺負你了。”
“除卻你這壞人,誰敢明著欺負我?”杜丹鸞悶悶地道。
衛央一怔,見女郎雙頰終於有了豔紅的一抹,凹凸有致的嬌軀便偎在自己側處,東方初火照映,眉目裏有一種與她平日全然不符的風情,當真是嬌豔不可方物,忍不住飛快低頭在她腮畔狠狠吧唧一口,笑嘻嘻道:“不錯,不錯,這話好教我高興,來,慶祝一下。”
慶祝?
教他偷襲那一口,杜丹鸞一抹豔紅早成了暈紅,正低嗔的話兒尚未脫口,又聽這人好古怪的話,好好的,有甚麼好慶祝?隻這人笑嘻嘻地將臉往自己這廂裏湊,當時還能不知這惡人要做甚麼?
她畢竟麵皮嬌嫩,顧忌教人瞧見這羞人的事情,忙將兩隻手支上這惡人胸膛,死死地閉著眼眸,偏著頭將臉蛋兒都藏進了肩窩子裏,狠心要教他自重時,忽而念起這些日子來這人與周嘉敏十分相得,心中暗道:“若教他不能得逞,隻怕再好的話兒也不能教他甘心,這壞人的氣焰,那是不能打壓的。”
這一猶豫,又教衛央偷襲得手,看他得意滿足的樣子,索性也管不得那許多,左右這裏暫且也無人經過,女郎將些微有了些暖意的臉蛋兒靠上他肩頭,深深閉上眼眸輕輕道:“衛郎可是祭奠爹娘麼?”
祭奠?
衛央呸呸地連啐幾口,要與女郎胡扯時,女郎幽幽歎道:“難怪昨日衝冠一怒,連桃伯那樣的高手也不能再擋你的路,想是胡虜凶狠,蛾賊殘暴,引你起傷心事兒了。”
原來她昨夜裏來尋衛央,雪地裏那三炷香尚未燒盡,竟當是衛央想起家境,因此認定他家小恐怕陷於胡虜蛾賊之手,方做此勸慰的話來。
衛央不知怎樣解釋,女郎悵然歎道:“都是有爹娘的,咱們也都是這世上隻剩下自個兒一個人的,衛郎,你尚可光明正大祭拜高堂,你知麼,我,我便是要給他們燒化些紙錢,那也不敢教人瞧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