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賀蘭雪 第一百一十二章 名將(九)(1 / 3)

朝雲侵城,城如蒼獸。

雄城如登縣,自建起以來從沒有過落入黨項敵人手中的先例,在天下人的共識裏,登縣非十萬人可下。漸漸的,黨項人也大意了,並非隻有黨項人料想不到,登縣為孤軍所破的消息傳揚之後,想必這人雲亦雲的天下人也該傻眼了罷?

衛央沒有特別的感觸,在他看來,一城一池的雄渾,並不在於關隘之險需用之多,唯在於城中的人。若城中有良將,山寨也是天險,譬如登縣守將,給他個長安也不過旦夕可破的泥丸而已。

而更為衛央重視的,那是城中的百姓。

登縣太雄渾了,雄渾到沒有人認為這會成為一覺睡起來就失陷的地方,而黨項人的老巢興慶府或許也太小了,小到不能容納南來北方的富商旅客,這登縣,也便成了個外似堅固不可破,實則早為生意金錢腐蝕地隻剩下燈紅酒綠歌舞升平的皮囊了。

小小一處客舍,竟有三進的院落,更不必提後頭連綿不知多少地的後院裏那遮天蔽日般的樓宇歌台。大戰在即,一城守將竟在這胭脂陣裏宿酒放肆,可想而知支撐起這城地那一小撮精英們會是怎樣個狀態。

當財富都掌握在這樣一小部分隻懂得驕奢淫逸的人手裏,城中絕大部分仍舊處在不得保暖的底層人心中,怎能對這樣的城池生出必死以報效的心思?

正因為連小小一支孤軍城中十數萬數十萬的百姓也不願起來驅逐,衛央才能這樣輕易得拿下登縣。

當然,在這個紅色理論連萌芽也沒有的時代,恐怕除了衛央之外也沒有第二個人會把那蟻群般的底層百姓的力量看在眼裏放在心裏。

睨著通紅如火得意暈頭,衛央多少有些惋惜。

他很想在登縣發動一場人民戰爭,可初來乍到,連城中有多少漢人都不知道,又怎能把握這座城的整體心態?

“看來,還是要打遊擊的。”手裏更沒有千軍萬馬,耳濡目染之下最有心得的大規模運動殲滅戰自然打不起來,衛央就會那麼三板斧,心下雖惋惜,他也知道唯今之計也隻有東一槍西一炮地去打遊擊了。

然而這遊擊戰怎麼打,那可得有個說法。

立在旁邊的獸醫聽到衛央嘀咕這一句裏遊擊二字,心生雀躍想道:“莫非殿下答允此戰之後立校尉為遊擊將軍麼?這倒也不是不可能,我朝遊擊將軍自武宗天子朝之後,一改高祖皇帝所立的散官銜,如今多為邊地正五品下的將校,若能為此職,怎地也作成了個高官,咱們這些隨著他到處跑的麾下,還能少得了轉成清白人?”

轉念又悻悻想道:“隻以校尉的本事,恐怕殿下是記在心裏的,但這人忒地膽大包天了些,不定要升轉成個看守宮闈的遊擊將軍,若是那樣,咱們這些配軍那是沒法子再作他的麾下了,是為不美。”

這人生在長安長在長安,別的不知,對這朝廷的官製那可熟悉的很。

如今的世道,自然已有過遊擊戰的雛形,隻是遊擊二字可還沒有發揚光大成稍嫌滑頭的戰術方式,也難怪獸醫不知了。

叩叩的兩聲,那是衛央手指敲在刀鞘上的聲音。

獸醫忙俯身,衛央卻沒有說話,隻瞥了立在遠處垂著眼光自算己算的老板。

獸醫會意,招手教人來把住大槍,往後退兩步,手掌按上了腰間的刀柄。

也是,此獠心懷叵測恐怕已成真的黨項走狗,這樣淺顯的事情自家都能瞧透,莫非上司那狡詐的名頭是虛的麼,他怎會瞧不出來。

自家這上司不是個爛好人,心毒手黑那才是穿上鎧甲掌住龍雀的他的真心思,麵對著真的敵人,他怎會心慈手軟。

再往深處想,獸醫竟有些毛骨悚然,雖然他也知那事兒倘若真出了也是必要,畢竟膽寒,深深往安然端坐的上司背影又瞧了瞧,回頭看看二進之內隻聽驚叫不見人影的空蕩蕩的亂糟糟,微微歎了口氣。

這位上司,到底是心如鐵石,還是真的不得不為之?

低眉順目戰戰兢兢的小夥計們合力抬著酒甕,足有三十個,青的發黑的十來斤的罐子,上頭封著黃泥貼著紅條,重量並不足以兩人合抬。

之後,帶著昨夜裏折騰出的慵懶,眉目裏掛著刻意的驚恐的女子,足量的百人,穿出鮮豔的明衣,大都色彩斑斕的打扮,也有幾個甚為樸素。

衛央不回頭,他隻看著那小校等人奮力而小心不發作巨大動靜地挖掘著院子裏的牆角。

香風醉人,衛央卻不喜歡。

打扮做作的痕跡太重了,而且從那香味各異的順風裏判斷,他能斷定這是一群心理素質很不錯的賣笑女子。

尋常女人,怎敢在兵荒馬亂的時候精心打扮甚至連香粉都能撲整齊?

客舍老板擠出一臉笑容,烈酒並不值錢,休說三五十壇,百壇也不過三五金,但這百名美女,那可是他花了大錢自高麗倭國買來的,更有幾個西域過來的女郎,在她本地裏也當寶貝似,出入都在王侯公族府邸,買來之後真當是祖宗般供著——前途錢途都在這些美人身上,他怎敢大意?

最教客舍老板心疼的,並非這所有的女子。這裏的一部早教禍害了,卻有那幾個最貌美的,那是收藏著準備奉獻給黨項首領夏王李繼遷的,至少也是留著為更大的錢途的,就連城守將軍來了老板也抵死賴著不教他得手,如今竟要奉送給這一夥賊配軍,焉能甘心?

可就算再不甘心,命總是最要緊的。

隻消能以這些女子的身子醉得這一夥賊配軍一醉,客舍老板就知道,再多的錢他也能賺得回來,隻消能協助步人甲拿住這一夥便好。

小校舉手教挖牆腳的止住,轉過頭目視衛央請示接下來要怎樣行事。

衛央擺擺手:“這是你的事情,自便最好。”

小校略一猶豫,心頭方淡淡升起的那誘惑,立時退了下去。

他不知衛央區區孤軍在偌大的登縣有甚麼依仗,竟敢待他這個俘虜也如此相信,但他知道,一旦自己萬一有一絲的異狀,肩膀便再也休想扛著那鬥大的腦袋了。

別人他不知,焉能不知平陽公主。

那等人物青眼將龍雀也付之執掌的人,是個配軍又如何?

街頭上仗勢欺人的紈絝,市坊中欺行霸市的無賴,多的也是有依仗的靠山,何況孤軍深入敵境的唐將?左右這城內主事的都教他殺了,初一已做,何必十五前頭折了性命!

遂教俘虜裏幾個身強力健的捧起烈酒壇子守在即將挖開的牆角之處,不再顧忌裏頭的聲音教外頭聽見,預判出將塌之處,猛然手臂下壓,喝道:“破!”

轟然牆倒,破出一角,兩頭正在步人甲首尾,院牆倒塌先壓住了十數人,雖有重甲護身不曾壞了身子,到底倒了地,人便也站立不起。

小校又令:“潑!”

俘虜們方知他要以烈酒行甚麼事,後頭有小校挺起鋼刀逼迫,無人敢遷延,有心急的整個丟出酒壇,機靈的咬開封皮打破封泥,左右進退都會死,倒不如先搏一把,乃踏出院落跳上倒塌的廢墟,迎頭將那烈酒直往步人甲身上潑灑。

此時,那客舍老板方知衛央要這烈酒作甚麼用,囁嚅著,他沒敢阻攔。

獸醫冷笑將拔出的刀子退回了刀鞘,這人若敢有一句聒噪,先殺了他再說。

如此,衛央方招手叫過幾個小夥計,溫和問道:“灶下有清油罷?在哪裏?”

小夥計魂不附體,倒不是沒見過死人,黨項人待漢人如牛羊,在這客舍裏,但有黨項貴人來,若心緒有不好的,肆意尋個由頭便能殺人,老板也不阻止,跑堂的能有甚麼敢說的?能留下來的這些跑堂的,年紀雖都還小,一個個卻都是機靈的人,衛央溫和問他等,他等可不敢真當這是個好說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