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這日,難得天晴雲淡,碧空彷佛水洗了般,分明深冬,偏似盛夏裏一場暴雨過後,唯獨地上的枯萎蕭瑟了些。
黨項偽夏都城興慶府之東,逶迤來了一行五十餘人的馬隊。
近日來,教唐廷驟然冒出的那該死的賊配軍校尉鬧得北地人心惶惶,想想雄城如登縣,擁兵數萬不說,城池堅固雄厚不在興慶府之下,論兵力,非但有聯軍萬餘,更有號稱無敵的皮室軍,不也折在這人手裏了麼!
李繼遷畢竟多久未親自上陣去了,興慶府的繁華,黨項貴族的富庶,將這一代雄主的氣概淹沒在了酒池肉林之中去了,登縣事發之後,已不能衝陣斬將的李繼遷第一個動作並非遣精騎四處追殺那區區數百的唐軍,反倒在興慶府裏安排了雙倍的邏卒,將遠哨放出在城外百裏的地方。
如今的興慶府,寅火率在登縣那一闖的風聲尚緊,太尉拓跋觥負傷,魏國上將拓跋雄身死,四國聯軍敗退二十裏的驚雷般消息又傳了來,若說衛央那一率將士乃是猛虎,席卷而來的平陽公主中軍便是蒼龍。猛虎尚可縛,蒼龍怎奈何?
然而,耶律休哥屯兵十裏坡前拒住了唐軍兵鋒半月,興慶府裏的民眾提起的心又落了下來,那麼強大的遼國已經出麵了,四國聯手最起碼也能保黨項不至於被消滅,上頭的都已經重新開始燈紅酒綠了,黎民百姓管那甚麼多?
在興慶府的黨項人看來,這些天的戰事已經進入對峙狀態,魏國與蛾賊也已遣使者到了興慶府,待這幾日真正聯起手來,興慶府的安全,便又多了一重保證。
魏國來使,那是與大唐有殺父之仇的拓跋先也,戰死的太尉拓跋雄的長子,這是個有風雅的將軍,風流倜儻名震西陲,據說魏國上下,論兵法無人在他之上。既有這般能耐,又與大唐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他能不在聯手之事上用心?看他進城是金甲白袍的模樣,分明是戴孝出征的姿態,魏國的誠心,由此可見也。
蛾賊裏這一番來的也是個名士,卻是個道人。這道人不同尋常道人,他是蛾賊首領劉承祐的授業恩師,他的俗家大兄的女兒,便是劉承祐後立的王妃。在蛾賊境內,素有“文看守業安天下,武賴高二定乾坤”的大言。
所謂守業,便是這守業道人了,因高繼嗣有個早夭的兄長,家中行二,又叫高二。
守業道人的名頭不是吹出來的,這人心狠手毒,步戰的技藝又高超的很,雖有與高繼嗣不合的事實,高繼嗣卻對這個人比較寬容。若無本領,手握蛾賊十之七八兵力的高繼嗣焉用對他這個外戚客氣?
而這一次拓跋先也與守業道人的到來,李繼遷特意使族叔平南王尚書令李光睿出城迎接,而後遼帝耶律賢使特使南院大王韓知古抵達興慶府,李繼遷的契丹王妃,便是今秋娶得的遼國義成公主耶律汀出城迎接。
這三路使者,因黨項立國未及一年,諸多官府尚未明立,禮部連個尚書令也沒有,自然不會有鴻臚寺,隻好都安排在了平南王府安身。
今日元旦,念著那一夥神出鬼沒的配軍凶悍,興慶府裏雖一片喜慶祥和的氣氛,外頭灑出的偵騎精兵,比平日又多了一倍有餘。
由是興慶府之東來的這五十餘人的馬隊,免不了要在距離興慶府數裏之外再一次接受更嚴格的盤查。
這一路來,折猛不住眼地打量盤踞在大輪車上始終神色如常的那傳說中千軍易辟的配軍校尉,他是個膽大包天的人,可距離興慶府越來越近,黨項人盤查越來越仔細的時候也免不了有失色之時,可這個人,與他的十七個銳士竟沒有刹那的驚慌,十數次盤查,哪怕一次也沒有。
他不敢忘記昨日黃昏裏野狼豹子般自草叢中靜悄悄鑽出來這十餘人時自己的驚駭,這是一夥真的亡命徒。
原本他怕這些麵對百倍於己的皮室軍也敢挺著胸膛往上衝的銳士不能接受黨項人盤查時的苛刻,可這些人也真怪了,真是三教九流裏出身來的,該彎腰時便彎腰,該沉默時便沉默,活脫脫是個密營裏傑出的暗士。
難道如今的輕兵營專門出人才麼?
黨項的關卡內,全神戒備的五百人主盯著這五十餘人,一邊戒備著,一邊凝神注意每個人在接受盤查時的神態。
衛央就站在折猛的前麵,對身後那個虯髯的漢子他很放心。這人不是表麵上看起來那樣粗豪的,這一夥押運酒桶跑天下的漢子,在他手裏服服帖帖,一路來絲毫沒有暴露自己這十八騎的痕跡。
密營裏出來的,果然都是人才!
往自己趕著的大輪車上以餘光掃了一眼,車下就藏著他的大槍與那柄龍雀刀。
顯眼的白馬本就不雄駿,染了風塵後,與挽轅的駑馬沒有甚麼分別,至於那套太紮眼的鎧甲,那是定不能帶在身邊的,離開駐處之前便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