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瀝瀝的敲打著枯葉,血已淡,雨如淚,高崗上那兩人並肩站著,一人本應是白衣如雪,卻已然一身血紅,而另外一人臉上那猙獰的青銅麵具,此時在凝望之中,也似乎多了分表情。
一夜之間,奔行四百餘裏,一日一夜大小一十三戰,逢戰必勝,高歌縱橫!
而與此同時,宋軍也已全麵出擊,大破靜邊寨、銅家堡、威榮城,如今站在高崗上的那兩人,已是到了羊牧隆城城外的高崗之上!
擒細作,救安遠,一鼓作氣斬殺靈州太尉竇唯吉,奔行四百裏,大宋西北戰神狄青和大宋第一白袍公子王安仁的名號席卷西北,西夏人望風而逃,甚至萬餘鐵軍不敢一戰。
而此時,這兩個人卻如同文人墨客般站在這高崗上,高崗之下,便是好水川。
“王安仁,其實我一直知道,你對他們本來也是有分隔閡的。他們為趙禎,你不是。所以當年隻有你一個人為朱觀的事情奔走時,他們已經默默到了西北。”那青銅麵具下,緩緩傳來了帶分歲月的聲音,“隻是你或許不知道,到了西北之後,這些漢子曾經都次跟我一同高歌縱酒,他們不知道我們兩人反目是假作的。他們喝了酒,痛哭流涕,卻又會愕然無語。就像被什麼噎住了一樣,他們知道對不起朱觀,也對不起你。王珪去送那批金銀,武英去到任福那裏也並非無因,他其實已經足足找了你三年,但凡蛛絲馬跡,他勢必躬親。而你去了京城那一趟,桑澤一路派人沿路留意,一旦你被聖上扣住,他們便會一同請範大人為你請願……”
“我知道,這些人都是好漢子,所以無從來沒有怪過他們。”王安仁咬了咬嘴唇,望著高崗下的好水川,悠悠說道:“狄青,你看這下麵,看到了什麼?”
狄青慢慢歎了口氣,從青銅麵具下傳出,多了分金屬摩擦的沙啞,“我看得見那群西北的兄弟狂歌縱酒,看得見他們的情深義重,看得見此去經年,風刀雨箭流年如電,白骨荒山悲歌熱血,那曾經的他們,卻再也不見……兒須成名酒須醉,兒已成名無人歸……”
王安仁聽著,想起了那段在汴京的時光,那些為了邪教彌勒而熱血奮戰的男兒,和他少年懵懂,不知原來人生的路由不得他來定。
由不得那個一心想要升官發財的少年決定,由不得什麼想攜手那個扮演了一個活潑姑娘葉興平的少年決定,隻能,隨著一個個更加不由自主的人,升官發財的夢破滅,朦朧的情愫破滅,到如今,那個想要打進元昊興慶府的夢,又能否成行呢?
我命由我不由天,這是多麼玩笑的話。
若是我命由我不由天,武英王珪桑澤又怎會拋棄兄弟們尚溫的屍體,逃避著,像逃避吞噬生命的黑洞一樣逃避著來到了西北?
若是我命由我不由天,那個大宋第一高手,現在西北軍中第一英魂郭遵,也不會一生流離糾結,如今隻能青燈古佛度殘生。
若是我命由我不由天,伐世之盟裏那一個兩個王子,一個兩個名門,又怎麼會淪落到都在沙漠裏相遇。
王安仁看著好水川,那裏麵的十萬英靈,又如何的無辜,而西夏境內,因為他要帶這些人回家,雖然做足了功夫,可誰也想不到元昊進攻涇原路,還會特地去興慶路一探!
如果我能早早在朝堂上站穩腳跟,不是韓琦,而是我跟範仲淹來了西北……
如果我能在說降黨項軍士的時候,不再大意,而是我盡快帶他們趕回家……
沒有如果,隻有死人和鮮血。
王安仁長歎一聲,望著那蒼穹同色,煙波天闊,他仿佛見到武英揮兵血戰,落寞道:“英乃武人,兵敗當死”。他有如見到了王珪東向而跪,悲涼道:“臣非負國,實則力不能也……臣不敢求旁人赴死,隻能獨死報國!”
往事如刻,曆曆在目。
“蕭條三川口,扼腕衣冠儔,哀哉流年瘦,何日雪此仇!”
王安仁聲音略帶顫抖,卻更顯堅定,“狄青,我們轉戰數百裏,破雞川,攻靜邊,就羊牧隆城,一日之間幾乎收回大宋一年之間的失地,你說夠不夠?!”
“當然不夠。”那青銅下的眼神之中,似乎有股火焰在燃燒,王安仁豁然轉身,目光中,燃著同樣的火。
“今日一小祭,改日,兄弟們看我拿元昊的頭顱來給你們下麵吃酒!”
王安仁陡然轉向,對著高崗的另一邊準備走下。
然而倏忽間狄青突地抬頭一望,王安仁也在同時望向天空。
鷹鳴長空,一隻毛發似乎剛剛被雨水衝刷的光亮的灰色鷹,目光犀利,在空中盤旋半刻,驟然從半空俯衝而下,猛地向那兩個人落去。
王安仁抬頭遙望的目光一凝,腰間的單刀已欲出鞘,然而就在此時,卻看到了身旁狄青忽然抬起的手臂。
王安仁的動作頓時一滯,因為他竟看到那雄健的飛鷹,竟如傳信的飛鴿一般那樣平穩的落到了狄青的手臂之上!
而係在鷹抓之下的那張紙卷,竟然穿越了無盡的雨雪之後毫發無損,到了狄青手中,而這一切都不是令王安仁震驚的,玲挖人驚訝的是那隻雄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