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過身來,落日樓的老板正端著一隻漆盤,笑嗬嗬的看著他。漆盤上是一隻小盞,裏麵盛著一粒粒圓圓的珠茶,還有一隻小爐,通紅的炭火燃在爐子裏。老板提出小爐裏的壺,裏麵的水已經有八分熱,老板仔細的把水注進小盞,水卷著盞底滾了上來,盞中茶葉舒展開來,根根都化作翠色的眉宇,在碧綠的茶湯裏飄搖,沉浮不定。
老板蓋上茶盞,笑著把那盞茶捧到王安仁麵前,王安仁也是一笑接下。他盯著老板看了一會,老板笑著點點頭,臉上頗為得意。王安仁微笑著搖頭,揭開茶盞,絲絲縷縷的茶香彌漫開來,他嗅了一會,劃去茶葉,抿了一小口,清香裏微微的苦味滾在舌根。王安仁想了一會,蓋上茶盞道:“采的瞿塘水,燒的栗木炭,好一味碧螺春。”
老板不言語,樂嗬嗬的退了下去,王安仁說的半點也不錯。在這個小村子裏,鮮少有人能跟他品一品茶了。
他回頭看王安仁,王安仁坐在窗邊的身影融在淡淡的餘暉中,眺望窗外,唇邊一縷淡到遺忘的笑容,手中茶盞裏散出來的清香中,恍如一場水色的夢幻。
如此山川,如此風骨。
又是小半年過去,柳絮輕撫流年,王安仁的心思變得越發的淡然了,更似乎在這世外的地方感受到了什麼一樣。
落日樓頭,斷鴻聲裏,塞外遊子,把吳鉤看了,欄杆拍遍,輕喃喃,登臨意。
王安仁還記得教金釧兒曲子的時候,那小丫頭的又驚又喜的表情,嘴角不禁又綻起了笑容。
“王安仁,你果然又在這裏。”隔著大老遠,便聽到了一個清越的聲音,隨著那聲音的落地,那人竟然已經坐在了王安仁的身旁。
“西門,今天和尚沒讓你練劍?”王安仁側頭望望西門天華,笑道。
西門天華這個時候卻不像以往那般的懶散跳脫,似乎帶分消沉,道:“每年的今天,我都不會去練劍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看著年紀不大,怎麼著也是二十三四的人了,總該也有點往事好不好?”
“原來你也是有往事的啊,我還以為……你一直就在這山上練劍呢。”王安仁望著西門,調侃道。
西門天華一陣苦笑,道:“十年前倒還真是如此,我練了十年的劍,可是還是沒擋住外麵那些人的口蜜腹劍。嘖嘖,說多了都是淚啊。”
王安仁聞言,頓時一愣,一種莫名的笑意襲上心頭。
“喂,王安仁,我問問你,現在外麵,是不是仍然那麼亂,人們是不是還是那麼……那啥啊。”西門天華隨手把木劍解下,扔在桌子上,喝了口茶之後眉頭蹙起,“你是怎麼喝的慣這種東西的,好歹要點酒行不行啊。”
王安仁笑笑,轉過頭去對老板示意,老板便也笑著端上了一壇酒來。
“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恩怨情仇,就有心思詭詐,不過……也自然會有情義無雙。”王安仁還是笑意淺淺的喝著茶,看著西門天華大咧咧的拍開一壇酒,咕嘟嘟灌了起來。
“啊,還是這個爽,王安仁你是怎麼想起喝茶這種事情的!跟個女的一樣。”西門天華一抹嘴上湧出的酒水,一邊諷刺著王安仁。
王安仁不以為意,笑道:“你怎麼知道女的就一定愛喝茶呢?”
西門天華一怔,道:“難道不是麼?”西門天華呆在那裏片刻,忽然又咧嘴笑道:“反正我認識的兩個女的,都愛喝茶就對了。”
“你認識的女的?”王安仁皺了皺眉,笑道:“你就認識兩個?”
西門天華卻忽然歎了口氣,道:“兩個就不少了,女人這種東西,你在外麵這麼久,你應該懂得……”
王安仁的笑容裏便忽然因為這句話多了分黯然,隻是這黯然已經隱藏的很好,把那分淒涼都藏在了一臉的笑意裏。
“我曾經還以為,隻要認識一個好姑娘就行了,誰知道我一不小心認識了兩個。”西門天華那張似乎永遠停留咋少年時期的臉龐上,竟然也忽然多了分唏噓的東西,讓王安仁看了,又是忍不住想笑。
於是王安仁就笑,笑問道:“那你覺得的,什麼才是好姑娘?”
“能等我練劍練到天下第一,等著我去娶她的姑娘,就是好姑娘。”西門天華說著這話的時候,眸子裏忽然閃出了光芒,道:“就在這個村子裏,曾經有過那麼一個姑娘,我們都叫她鬼牙,她很可愛,鬼靈精怪的,那顆小虎牙總是一露出來就要有人倒黴。但是她總是愛看我練劍,終於,我覺得我的劍法還可以的時候,我跟師傅說讓我下山吧。我們那一年都是十四歲,就是今天,大約這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