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仁聽著西門天華話語裏隱隱的追憶,不知為何,覺得西門今天果然跟平常不一樣了,還是說,平常的那個西門,其實根本不是西門呢?
“我們出去後,很快我碰上了一個人,一個到現在我都不知道是該感激還是該憎恨的一個人。好吧,那老和尚說不能憎恨,可我怎麼能不去恨,如果不是那個人,鬼牙也不會死。我們救過他,在他被追兵追殺的時候,那個時候他快要死了,身前一排排的士兵,密林之中還有不知道多少弓箭手埋伏在裏麵,但是那個人竟然還是那麼瀟灑的站著,本來也並不大的年紀,臉上似乎總遮著什麼東西一樣。我還記得他那天一身白衣染血,臉色慘白,卻仍然站在那裏,也不屈服,那雙眼睛,告訴了我什麼是風骨。”
“於是我和鬼牙救了他,我們帶著他一路飛奔,背上不知道中了多少箭,其實應該也不多,否則就算他醫術再高,也不能把我和鬼牙都救活過來。我們認識了他,他說他叫溫士良,是吐蕃前論甫溫逋奇的兒子,他說他父親逼宮不成被唃廝囉殺死也是咎由自取,我本來就被他的風骨折服,又聽他這麼一說,更有好感,頓時跟他結交更深。”
“隻是沒想到,最後,當他在跟我們曆經無數患難之後,他回了吐蕃,成功搖身一變成了吐蕃紅人,第一個要殺的,竟然還是我們。可以共患難,不可共富貴,原來真的是這樣。那時候,我還忘不了他說的一句話,他以為我必死,便對我說,他雖然知道他父親咎由自取,但是他仍然要報仇。我到現在還忘不了他的眼神,其實就算我當時能殺他,最後也還是下不了手的吧。”
“幸而有一個女子救了我,我現在就在想,我到底是個什麼命呢,是不是真的是我爹娘造孽太多了,為什麼跟我有關係的人都會橫遭不測呢?溫士良很聰明,極其聰明,他找到了我們,我當時還是重傷,我甚至當時還不知道那個女子叫什麼,我替那女子擋了一掌之後,便,醒來見到的是我師傅了。”
“紅塵多可笑,但我忘不了,我至少也一定要出去見一見那個女子,我不知道他叫什麼,但是每次我喝完酒之後,做的夢裏都有她,我就叫她酒夢。可惜,我似乎再也沒有機會見她。於是我練劍,我瘋狂的練劍,我知道溫士良的武技之高,甚至還有藏邊密宗的秘術,我根本敵不過。但是我一定還是要出去的!”
西門天華大喊著,一壇酒已經灌了下去,基本醉倒在了桌子上。
王安仁看著西門天華,久久久久,終究放下了那杯茶,倒了一杯酒,自己喝了下去。
“唉……這孩子也不容易,大師開導了他無數次,但他就是不聽,每年都會來這裏大醉一場,有人就說,沒人就自己喝,你說得對,金釧兒是想嫁人了,因為她上一年聽了西門的事情。我到現在還記得上一年西門醉的還沒這麼快,喝了好多好多,也說了好多好多,最後那一句我不甘心,傳遍了整個村子。”
老板慢慢的走到桌子旁邊,一邊歎著氣,一邊收拾著東西,把空了的酒壇和茶杯,一並收走了。
“他跟著老和尚學,那應該文采也不錯,為什麼說的……這麼沒勁。”王安仁看著趴在桌子上的西門天華,淡淡問道。
老板聞言,身子停了一停,又道:“如果是寫一個故事,他自然可以寫的很感人,但是直接從他口中說出來,換做是你,你可以做到說的聲情並茂麼?西門……又不是一個唱戲的孩子……”
“換做是我……換做是我……”王安仁喃喃著,忽然又是一笑,笑的那樣溫和,又是那樣蒼涼,兩世蒼涼成夢,一杯薄酒淡如風。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王安仁望著外麵的星月當空,嘴角的蒼涼似乎又少了幾分。
“無論如何,總是還有些東西,是永遠不該變的。老和尚,我似乎有點懂了,以前,是我太自私了一點吧。隻是,不要怪我,我還是要自私下去了……”
王安仁笑著,他忽然想起了他的師父,那個落魄高貴的探花郎,轉眼十年,不知道小李探花是否還在世上呢?
王安仁打打身上的塵土,扛起西門天華,便要一步步走上山去,回他們老和尚所住的山洞裏。
隻是這個時候,他忽然聽到西門天華很穩定的一個聲音。
“我今年醉的這麼快,是因為我知道,他……快要來了,我感覺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