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相逢一笑泯恩仇 第三十三章·呂夷簡汴京之死(3 / 3)

範仲淹說完後,就靜待呂夷簡的回答。他知道呂夷簡是聰明人,而對聰明人,一向用不著多說什麼。

等水燒開時,範仲淹起身沏茶,然後為呂夷簡斟了杯茶。呂夷簡默默的注視著範仲淹的舉動,端起茶杯時,喃喃道:“要經驗?要火候?要好水?”頓了片刻,忽然道:“何為好水?”

“好水是活水。”範仲淹立即回道。他著重的說了那個“活”字。

呂夷簡用茶蓋輕劃,濾了下茶葉,淡然一笑,隻說了一個字,“好!”

往事幕幕,猶如在目。呂夷簡想到這裏,嘴角帶分笑,似有苦,似有悟,喘息片刻,這才又道:“變法事大,不但需……良臣輔佐,還需有魄力的君王的才可實施……”

他沒有再說下去,趙禎卻已明白,哽咽道:“呂相,你認為朕缺乏魄力嗎?”

呂夷簡良久才道:“不但要魄力……還要堅持,需百折不回的毅力。這些範仲淹有……”言下之意卻是,你趙禎是沒有的。

可這些話,他不會說出來。他雖要死了,也不需要怕什麼,但他還是不會說出來。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話說三分,七分留在心底。

能悟的就悟,悟不了的,他解釋也沒用。

趙禎懂了,傷感的臉上帶分慚愧,想挺胸說什麼,可見到眼前那渾濁的眼,卻什麼都說不出口。他趙禎變了,為了權位,已改變了很多。可他知道,他騙不過呂夷簡,既然如此,為何要說?

許久,呂夷簡突然劇烈的咳,吐出一口帶血的濃痰,趙禎一驚,不顧汙穢,一把扶住了呂夷簡,叫道:“呂相,你……要挺住。”

呂夷簡咳嗽終止,氣息也像隨著那咳吐出去,再也回不來。眼前仿佛有分光亮,光亮中有真宗向他招手,呂夷簡虛弱不堪,突然振作道:“聖上,範仲淹……終不能重用。”

趙禎一怔,忙問,“為什麼?呂相,當初你不是說,他公而無私,我要興國,就得靠這樣的人嗎?”

呂夷簡嘴唇喏喏兩下,趙禎已聽不清說什麼,慌忙將耳朵湊過去,聽呂夷簡艱難道:“變法……事小,江山……事大!範仲淹威望……太高,臣一去,無人再能壓製他。範仲淹有狄青王安仁幫助……隻怕……功高蓋主,與聖上江山……不……利……”

用盡了全身的氣力,終於吐出了最後一句話,那氣仿佛都是冷的。呂夷簡雙眸瞳孔放大,再沒了聲息。

趙禎手臂一沉,一顆心也跟著沉了下去,不知許久,才撕心裂肺的叫道:“呂相!!!”

呂夷簡死。死在孤冷的秋,葬禮卻如遍地紅葉一般的隆重。

趙禎下旨,令恤典從優,贈呂夷簡官太師、中書令,諡文靖。趙禎心哀呂夷簡之死,數日不能早朝,朝野歎息。

範仲淹從呂夷簡的葬禮歸來時,就一直在府中呆坐,一直坐到黃昏日落。

落日的光線從雕花窗子穿過來,落在範仲淹的身上,拖出個孤獨的影子,有如堂前那葉子盡落的楊樹。

夜幕籠罩開封古城的時候,也將範仲淹淹沒在夜幕中,他也不點燈,突然長長歎了口氣,帶著難言的蕭索。這時有腳步聲傳來,他府上有老奴前來道:“範老爺,妙玉公主來了。”

範仲淹並沒有什麼意外,四下看了眼,輕聲道:“燃燈,沏茶。”

趙堇坐在範仲淹麵前時,輕紗掩麵,端起茶水,卻又放下,輕聲道:“範公何事煩憂呢?”這女子總有著常人難企的敏感。

範仲淹展露笑容,隻是搖搖頭。趙堇柔聲道:“別人都以為呂相去世,範公會欣慰,妾身卻知道不是。範公多次說及呂相的好,如今呂相一去,隻怕……”

範仲淹截斷道:“公主前來,可是想詢問王安仁在契丹如何了?”

趙堇頓了下,似有羞澀,轉瞬嫣然一笑道:“不止趙堇想知道,其實宮中很多人都想知道。妙玉不忍讓她們失望,隻能煩勞範公了。”

範仲淹垂頭望著眼前的那杯茶,良久才道:“有些人總是不忍旁人失望,可自己的心事又有誰知呢?”

趙堇秀眸也有分惆悵,輕輕掩去,微笑道:“範公是在說自己嗎?”

範仲淹抬頭望了趙堇一眼,心中在想,“你總說你是王安仁的朋友,你總說要幫宮女多問問王安仁的事情,你總說就算皇後,都想聽聽王安仁的故事。可你自己呢?你能騙得了所有人,你能騙得了自己的心嗎?你以為自己喜歡的是張岊,可是你自己為什麼自從再見王安仁之後,變得如此呢?”

範仲淹心思轉念,並不明言,含笑道:“我可沒有那麼大氣。”岔開了話題道:“王安仁、富大人還在和契丹國主耶律宗真談判,沒想到王安仁竟幫耶律宗真扳倒了蕭太後……”範仲淹也有些意外的樣子,又道:“耶律宗真可能是感謝王安仁,也可能是因為立足未穩,急於安撫民心,才在囚禁了蕭太後後,暫時答應不對我朝用兵。”

趙堇喜道:“若不用兵,那是最好,不然百姓可就苦了。”心中卻想,“王安仁立了大功,不知什麼時候回轉京城呢?”

範仲淹澀然道:“耶律宗真雖說不用兵,但讓我朝割讓晉陽和瓦橋關以南十縣做補償。”

趙堇秀眸現出怒意,蹙眉道:“這契丹人好不可惡。那些地方本是太祖憑本事奪回,亦是我朝之土地,他們有何理由要我們割讓呢?”心中又想,“王安仁肯定不會答應這無理的條件,契丹虎狼之兵,狼子野心,如果和王安仁翻臉,不知道王安仁會不會有危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