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藏訛旁走進來的時候,嘴角還是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可望向元昊時,神色終於有了恭敬。他深施一禮,問道:“兀卒找臣來,不知何事吩咐?”
元昊五指屈伸不定,表情益發的沉冷,似乎在下個極為艱難的決定。終於,他左手一握已成拳,凝聲道:“沒藏訛旁,我要你做件事,不惜任何代價!”
沒藏訛旁神色有些驚奇,緩緩問道:“不惜任何代價?”
元昊根本不再重複,他話說了一遍,都嫌太多!
“你從現在開始,西北的兵力,可由你控製,你隻需要做一件事,兩個月內,帶狄青前來見我。”頓了下,元昊補充了一句,“我要活的!你若完成不了這件事,你以後就不用見我了。”
沒藏訛旁怔住,就算是興平公主,都有了分訝然。
這根本是個無法完成的任務!
沒藏訛旁再有智慧,畢竟也是個人,如今西北兩軍交戰,勢如水火,沒藏訛旁有什麼本事一定能抓住狄青?可元昊為何一定要見狄青?沒藏訛旁眼中滿是困惑。
沒藏訛旁僵凝了很久,說道:“可現在……西北的兵力,均是由中書令掌控。”
元昊道:“你去了,那裏的兵力,就可由你由你分配!這是我的命令!另外,王安仁你也要一並擒來,其實這二人盡皆情深義重,擒一人,便已經足矣!”他話不多說,言下之意就是,楊守素那麵,自然不需你來考慮。楊守素若是不聽命令,就算是中書令,也隻有死路一條!
沒藏訛旁沉默良久,這才又施一禮,說道:“臣……遵旨。”他退了下去,竟還能神色平靜,興平公主見了,也是不由地佩服。她想說什麼,元昊卻已一擺手,止住了她的話頭。
元昊目光一轉,已望向東南的方向,那裏就是細腰城。
嘴角帶分難以捉摸的冷,元昊目光中少見的帶了分感懷,喃喃道:“王安仁,你一定會來?是不是?”
日升日落時,細腰城前的屍體已堆積若山。楊守素雖還坐得穩如泰山,但內心終於有了分焦急之意。
雙方對壘往往就是如此,總會有一方先要沉不住氣。楊守素一直以為沉不住氣的會是王安仁,他已得到汴京的消息,宋廷見關中危急,終於再次啟用王安仁前來西北。本以為王安仁接到調令後,會立即前來發難,但王安仁遲遲沒什麼動靜。
楊守素雖又連破鎮戎軍數寨,但一直攻不下插在夏國境內的細腰城,他又等不到王安仁,難免心中不安。當年王安仁驀地發難,從安遠戰起,轉戰數百裏,收複全部失地,斬了靈州太尉的事情,讓楊守素記憶猶新。楊守素此事一刻也不敢放鬆警惕,這種日子過的已非愜意。
這一日,日落黃昏之際,楊守素和野利斬天並轡立在細腰城前,遠望殘陽如血,照在那孤零零的城池上,給那大城蒙上層淡淡的光芒。
征戰方休,陽光是暖的,血是冷的,鐵騎如風一樣的流動,細腰城仍如鐵盾一樣的立在眼前。
這時山花似錦,草青風暖,楊守素的臉色,卻如凝冰一樣。
他本宋人,本不叫楊守素,年少時胸懷坦蕩,性情豪放,尚義任俠,端是為地方做了不少好事。他曾幻想憑文武之才,晉身官場。怎奈一身本事在那些考官眼中看來,不過是不入流東西。
他因尚義任俠,竟十數年不得朝廷錄用。後來他心灰了、心冷了,再不想科舉之路,混跡青樓之際,偶見青樓的鸚鵡,曾寫“好著金籠收拾取,莫教飛去別人家”兩句,長笑離去。
汴京不留人,自有留人地!
他投筆從戎,轉投宋邊陲大營,希望能憑一身本事為國出力,平定西北,立下一世功名。但西北邊帥笑他眼高手低,笑就算太宗時,都對西北無可奈何,他一個楊守素,能有什麼本事平定西北?
文人瞧不起他,武人亦是不用他。他心灰意冷,發狠之下,竟再次一路西去,到了黨項人的地盤
有些人,為了得到,不惜失去。元昊為了天下,可以暫時接受趙姓,而他不也是一樣,為了心中一口氣,改名楊守素?他以前叫什麼,早無人記得。
曆史素來在成功者身上濃墨重彩,他若不成功,何必再想以前的名姓?
不想元昊隻是笑笑,說了句,“他想要什麼,就給他什麼!”
自此後,人生如夢。他從一介寒生很快到了中書令一位,憑胸中的才華為元昊定下了一統天下的大計。自此後,凡是夏國進攻大宋一事,領軍之人或有不同,但均是他楊守素一手策劃。
或許在他內心中,如此興兵犯境,不過是一洗當年被宋廷輕蔑之辱。
望著眼前的屍骨堆積,想著多年前的浮華一夢,他突然在想,“我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不是自己所願?或者是……隻是一個意氣行事?”
天空有鳥鳴傳來,打斷了楊守素的思緒。他搖搖頭,強迫自己不再多想,斜睨了身邊的野利斬天一眼,終於忍不住道:“羅睺王,依你來看,王安仁何時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