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相逢一笑泯恩仇 第三十三章·生死一線風中沙(1 / 3)

眾禁軍見王安仁和富弼低語半晌,突然說出這句話來,又見王安仁已策馬向西而去,都是大惑不解,圍到富弼身邊問個不停。

富弼見眾人的神色,都對王安仁很是不舍的樣子,心中感慨,可又不便多說什麼。

蹄聲遠去,隻有袁鈞不離不棄的跟隨在王安仁的身邊,讓那風雪中的背影,不至於那麼孤單。

兩行蹄印一路向北,有風過,吹起如絮的雪,蓋在那曾經的印記上。印記漸漸淺了、淡了、消失不見。

宛如……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王安仁和袁鈞一路疾馳到了真定府,公文更早一步已經送達。沿途州縣的官員知道王安仁前來鎮守,均是大喜。眾人早就久仰王安仁的大名,心道有王安仁在河北,那我等無憂也。

登門問候、打探、討好和奉承的人絡繹不絕,熱鬧的如同紛紛落落的飄雪。

王安仁回想當年時,自己那老父親不過是一個知縣,到如今就算知州都來拍自己的馬屁,心中不知何等滋味。

隻過了幾日,袁鈞就給王安仁打探來想要的消息,西北有警,朝廷派葛懷敏前往西北涇原路坐鎮。

王安仁聽了,沉默良久,對袁鈞吩咐道:“你立即去告訴張元,請他在聖上麵前說幾句,就說葛懷敏雖是將門,但從未領軍,隻怕不知兵,還望聖上以西北百姓為重,另選能將去西北對抗。”他知當初在京城時,葛懷敏明裏雖和他沒什麼瓜葛,但暗中參了他一本,王安仁隻怕自己親自上書,會讓趙禎認為是因為私怨,這才讓張元出頭。

袁鈞遵命離去,這一來一回,又是過了近月的功夫。袁鈞回轉後,隻說了一句,“聖上說張元杞人憂天。”

王安仁暗自憂心,但無計可施,河北一直無事,耶律宗真收人錢財,雖不見得與人消災,但還是恪守盟約,撤了燕雲之兵,再沒什麼動靜。王安仁還是讓袁鈞派待命部在敦煌附近打探,但始終沒什麼進展。這一日,王安仁做在堂中,突然聞窗外鳥鳴樹梢,抬頭望去,見枝頭一夜新綠,低頭望了眼銅鏡中鬢發如霜,一時間呆了……

原來這個冬天過的如此之快……

年複一年,枝頭綠了又灰,白了再綠,生生不息,歲歲相似,可他的鬢角的白發,再也黑不了了。

一想到這裏,王安仁霍然站起,才要衝出堂去,那一刻,多年的思念一朝迸發。

他再不去做什麼,那他又有什麼機會去救雲之君?!他一直在等,不過是在等朝廷的調令,讓他再有為西北百姓擔當的機會……

可這機會,還會來嗎?

既然不來,那他為何不去?一念及此,王安仁已到了堂外,正碰到袁鈞衝了進來。見袁鈞的笑容中,滿是悲哀和激憤,王安仁已沸騰的熱血,陡然間冷了下來。

袁鈞什麼都沒有說,隻遞過了一封書信。

王安仁拆開望了片刻,臉色陡然改變。他捏著那封信的手有些發抖,倒退了兩步,手按堂中的一顆大樹之上。

樹皮斑駁,滿是滄桑……王安仁一拳擂在樹上,手上的信紙飄飄蕩蕩的落到地上。信紙輕淡,上麵卻寫著讓人難以承受的消息。

元昊再次出兵西北,葛懷敏帶兵主動出擊,全軍盡墨!

元昊悍然撕毀盟誓,再次聚兵天都山,兵出賀蘭原,入寇宋境!元昊以十數萬鐵騎兵分兩路,一路出鼓陽城,一路出劉蹯堡,夾擊鎮戎軍。葛懷敏見元昊出兵,帶軍阻擊,兵出五穀口。近鎮戎軍西南時,有夏軍誘兵搦戰。葛懷敏誌大才疏,竟如當年任福一樣,不聽龐籍等人勸阻固守待夏軍疲憊再斷其歸路,派兵主動進攻夏軍。

夏軍詐敗,葛懷敏四路出兵圍剿夏軍,不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元昊突出大軍,又將葛懷敏大軍困在定川寨。

葛懷敏輕兵猛進,大軍駐守定川寨,糧草不濟,元昊截其糧道,斷其水源。寨中無水,軍心大亂。

葛懷敏見軍心不穩,知道困守幾天,不攻自亂,無奈之下突圍敗回鎮戎軍,有部將趙珣苦勸,元昊必知宋軍要去鎮戎軍,搶先埋伏斷宋軍歸路,不如出其不意轉退籠竿城。

眾將不從。葛懷敏堅持己見。結果東歸之時,果遇夏軍埋伏。夏軍四麵出擊,宋軍大亂,葛懷敏與部將曹英、李知和、趙珣、王保等十六將被殺,損兵無數!

葛懷敏死!

不同的名姓,相同的結果!不同的地點,相同的結局!王安仁手按粗糙的樹皮,心中益發的苦澀!

此戰和三川口一戰如出一轍,元昊都是利用宋軍自大輕敵、宋將不知兵的心理,誘宋軍平原交戰,然後一鼓聚殺!

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

都是這般的戰法。可奈何那些久在汴京的百官,堂堂一個將門之後,三衙領軍之人,又被絆倒在這塊石頭上!

是天意,是人為?是固執,還是愚蠢?

王安仁雖知結局不妙,但還沒想到宋軍又是敗的這般淒涼。元昊大獲全勝之下,揮兵南下,連破數寨,縱橫六百裏,直抵渭州,遙望長安!所到之處,宋軍無人敢戰,隻能壁壘自守。

關中告急!

王安仁木然的立在樹下良久,澀然一笑,緩緩坐了下來,這一刻,他已忘記了他起身是要做什麼。

袁鈞見狀,悄然的又遞來了另外一封書信。

王安仁木訥的接過,展開望去,身軀都已顫抖起來,信上隻寫著幾個字,“王安仁,救我!”那字體紅色,竟是鮮血寫成。

王安仁望見那血色的字體,虎軀震撼,顫聲道:“這信是誰寫的?”

袁鈞眼中已有淚水,再沒了笑容,嗄聲道:“王公子,是種老丈的信。種世衡在你走之後,奉命來建細腰城。細腰城已在夏境,本意是和大順城一樣,為日後進攻夏國做準備,不想元昊出兵,葛懷敏大敗,細腰城後方堡寨盡數失守。種老丈孤軍駐守細腰城不降,已危在旦夕。他不找朝廷,隻傳信給你……”

話未說完,袁鈞早已淚流滿麵,跪下來道:“王公子,請你無論如何……都要救種老丈一命。我聽說他已身染重病,可還在堅持著等待你的援軍。他說……你一定能救他!”

王安仁伸手扶起了袁鈞,咬牙不語。他抬頭望天,見晴空如洗,一顆心早就陰霾籠罩。他身在河北,要如何才能救得了種世衡?

眼中又浮出那滿是菜色的臉龐,那老漢搔頭微笑道:“王安仁,你不能死,你還欠我錢沒有還呢。”

有燕過,燕子徘徊景依舊;有花開,花開花落人奈何?

王安仁鼻梁酸楚,眼中有淚,喃喃道:“種世衡,你也不能死,你答應過我。我定會救你!”

元昊兵出橫山,再戰西北,關中震驚,汴京失色。

如三川口一戰,羊牧隆城孤守最前般,如今的細腰城,也是突兀的立在抵抗夏人的最前。細腰城依山而立,雖有山嶽為伴,但麵對前方無邊的平原,洶湧的夏國騎兵,有著說不出的孤獨落寞。

長天寂寂,狼煙四起。

遽然間,有號角聲嘹亮,啼聲隆隆,有一隊兵馬殺到細腰城前……

或許不應該說是兵馬,因為那隊騎兵騎的卻是駱駝!

駱駝高大,上架造型獨特的一個東西,那東西有半人來高,泛著金屬的光芒,內裝著拳頭大小的石頭。有一臂長達丈許,探向駱駝的尾部,手臂的盡頭有個大大的漏勺。駱駝衝刺的途中,鞍子上“咯咯”聲響,似有機關絞動,那手臂漸漸繃緊,等到那駱駝騎兵隊到了城前近二百步的時候,隻聽到一聲鼓響後,騎兵扭動機關,有石塊滾入漏勺之上,駱駝山上的金屬手臂急急揮動,緊接著,無數石頭砸向了牆頭。那石頭布空,甚至掩住了日光,帶著凜冽的殺氣。

城頭“通通”大響,一時間硝煙彌漫。

火部潑喜!

夏軍動用的是潑喜軍!

元昊建四部,創五軍。元昊的五軍中,有擒生軍、有撞令郎、有鐵鷂子、有山訛、還有一種就是潑喜軍。

騎中鐵鷂、嶺中山訛!鐵鷂子是元昊數十萬鐵騎中最犀利的騎兵,而山訛是元昊鎮守橫山最矯健的一隻軍隊。擒生軍規模浩蕩,殺傷力反倒不如鐵鷂子,主要以奪取勝,負責擄掠,幾乎黨項男人均能勝任,而撞令郎卻是黨項人俘虜精壯的漢人,負責充當肉盾,每次攻城拔寨時,黨項人都讓撞令郎這些肉盾衝鋒最前和宋軍廝殺,以減少黨項人的損失。但這幾隻軍隊其實主要的功能是在平原、山嶺作戰,唯一能發揮攻城作用的就是潑喜軍。

潑喜軍人數不多,黨項軍中共有不到千人,但每名潑喜軍均配旋風炮!

黨項人善於野戰,不利攻城。是以在數次對大宋作戰時,雖能將宋軍拉到平原聚而圍殺,大獲全勝,但每次擄掠數百裏後,雖能破寨,但碰到宋軍頑強的抵抗時,往往不能破城,因此很多時候欲宋軍集結兵力後,隻能回返,均是難以直取關中。

投石機雖破城時威力巨大,但極為笨重,運輸不便,並不適合夏軍快襲的作戰方式。

元昊有感於此,又分析自古投石機的弊端,召集漢人中的能工巧匠,又命藩學院悉心鑽研,研究出一種旋風炮,可投擲拳頭大小的石塊,而這種旋風炮,隻需要駱駝運載,可跑動時絞動機關發射,極為的快捷方便。

這一次,進攻細腰城,元昊終於動用了潑喜,顯然是對細腰城勢在必得。

因為細腰城有種世衡!

沙鷹和銘失分別被元昊的林部和山部擋住,元昊為殺種世衡,為了一雪前恥,四部齊出,鐵了心要斷伐世之盟一臂!

西北有兩人是邊陲宋軍的定海神針,一是王安仁,另外一人就是種世衡。這些年來,種世衡經商通商,不辭辛苦的招撫西北一帶的百姓,事必躬親,有如再生父母。就算是羌人提起種世衡來,都是感激不盡。細腰城被攻,抵抗夏軍的不止有宋軍,還有附近的無數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