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相逢一笑泯恩仇 第三十三章·生死一線風中沙(2 / 3)

這次的羌人卻和當年在金明寨的不同,因為這裏的每個人,幾乎都受了種世衡的恩惠。眾誌成城,夏軍雖攻得猛,但細腰城仍屹立西北,咬牙堅持。

無數石頭擊在新築的牆頭上,塵煙起伏,潑喜軍交錯運行,那石頭鋪天蓋地的壓來,將城頭的守軍打的抬不起頭來。

就在這時鼓聲大作,有撞令郎抬著雲梯衝鋒在前,惡狠狠的向細腰城衝來。雲梯搭在城頭上,無數人奮力攀登。

城頭的守軍似乎被打的放棄了抵抗,根本沒有有效的還擊。

不多時,已有撞令郎衝上了城頭。還有撞令郎已拿巨木拚命的撞擊城門,眼看城門不堪巨力,已有了鬆動。

遠遠的夏軍見了,均是大喜,吹動了號角。早已亮出尖銳爪牙的擒生軍見狀,呼嘯聲中,並隊向城下衝來。

就在這時,城頭陡然間一陣鼓響,“嘭嘭”大響,有如擊在人的耳邊心口,驚心動魄。有大隊擒生軍才將將的衝到城下,就見頭頂一暗,有無數有如鍋蓋般大小的巨石從天而降。

那些擒生軍大驚失色,陣型陡亂。他們要退,可後有自己人頂著,要散開,但兵力太多,根本無從躲起。

“咚咚”聲中,馬嘶人叫,血肉橫飛。

那一刻,擒生軍如在夢魘之中,不知道被砸倒多少。

種世衡沒有旋風炮,但有投石機。他早將這附近的投石機係數的運到了細腰城!就趁夏人擒生軍衝來的時候,這才使用!

衝到城頭的撞令郎才翻過了牆頭,一顆心就冷了下去。

城道的那頭,有掩體防護格出一條寬丈許的地方。旋風炮雖猛,但擊不破那堅固的掩體。倏然間,有兵士從掩體下衝出,手持銳利的兵刃。有砍刀、有斧頭、有單鉤、有長劍。這些人手上的兵刃千奇百怪,但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鋒銳無邊。

撞令郎長槍才舉,槍杆已斷,合身要撲,人頭已落。

埋伏在城頭的是待命,也就是當年王安仁鏖戰西北的九士之一!

九士雖未完備,但隻有一個待命,就將撞令郎殺下了城頭,還有人不知死活的要衝上牆頭。突然有滾油倒下,火把投擲下來,刹那間火光熊熊,城下已一片火海。

慘叫連連聲中,黑煙彌漫,直衝雲霄。

夏軍見狀,終於停止了如潮的攻勢,開始緩慢的撤後。城雖孤,但誰都不知道這城池內到底有什麼力量在僵持!

已黃昏,殘陽如血,絢麗的晚霞染在濃滾的黑煙中,有著說不出的慘烈淒豔。

等到殘陽沉入遠山之巔時,夜幕垂下,篝火燃起,號角也啞了,人也沉寂了,宣告這次交鋒的正式結束。

可戰事不過才開始!

細腰城的城頭上立有一人,身著鎧甲,一張馬臉上刀疤縱橫,容顏有著說不出的醜陋憔悴。可所有人望著那人時,眼中都露出了尊敬之意。

城中所有人都知道,這人是狄-青的兄弟,這人不愧是狄-青的兄弟!這些天來,這人幾乎長在了城頭,支撐著整個細腰城。

這人叫做張玉!

張玉是當年在禁軍營中,狄-青所剩無幾的兄弟。狄-青雖然奉命去平定儂智高,但是卻也擔心著西北的戰事,留下了張玉來幫種世衡!

張玉還沒有死,張玉已變,變得更加沉冷老練,變的不苟言笑。可張玉還有一點沒變,他胸中流的是熱血。

自從好水川一敗後,張玉就一直在延州左右征戰,奪回金明寨,進取綏州,他武功或許不高,但每戰必拚,每戰必傷。就算前方羽箭如蝗,他也一樣照衝無誤。

怕死的人通常更會死,張玉不怕死,他竟一直能活下來。沒有人理解他為何這般拚命,但所有人都敬他。西北風冷雪寒、雨淒沙迷,能活下來的是強者,能拚命的是硬漢,能拚命活下來才是英雄!

狄-青、王安仁是英雄,張玉也是!

有腳步聲傳來,張玉扭頭望過去,見一年輕人匆忙的走過來,臉色惶恐,低聲道:“張將軍,我爹他又吐血了。”

張玉一凜,交代身邊的將領道:“留意夏人的動靜,一有攻勢,立即通知我。”對那年輕人道:“帶我去看看。”

那年輕人叫做種詁,是種世衡的大兒子,近些年來不事科舉,跟隨種世衡奔波。

聽種世衡傷勢有變,張玉忍不住的擔憂,跟隨種詁下了城樓,到了指揮府。見到種世衡的一刻,張玉就忍不住的心酸。

種世衡容顏枯槁,已憔悴的不成樣子,種世衡已病了很久。這個老人,為了西北,已用盡了所有的力量。

流年如箭,射得老者渾身是傷,種世衡臥病在床,已站不起身來。他身旁還有碗草藥,濃濃的散著熱氣,見到張玉趕來,種世衡想要起身,陡然劇烈的咳。他用手帕掩住了口,等到咳嗽終於稍歇,這才把手帕握在掌心,假裝若無其事。

手帕有血。

張玉心已碎,可假裝沒有見到。種世衡笑了笑,有些責怪的望了種詁一眼,虛弱道:“這不成器的孩子,就是咳兩聲,也值得把張將軍找來嗎?張將軍,你去守城吧,我沒事。”

張玉一時間不知說什麼是好,也覺得說什麼都是多餘。正猶豫間,種世衡問,“我們還能堅持多久?”

張玉半晌才道:“如今全城人都在節省用糧,已有百姓參雜青草樹皮熬粥喝,隻為多給守城的軍將一口飯吃……”他說的平靜,但內心熱血沸騰。

這是個讓人守得無怨無悔的城池!

他沒有對種世衡隱瞞,因為他知道種世衡比他更清楚城中的一切。

“那糧食已經很少了,恐怕最多隻能支撐兩個月了。”種世衡喃喃自語,知道這個城池和他一樣的節儉,雖然還苦,但總能挨下去。心中想,“朝廷屢戰屢敗,非邊陲軍民不肯用力,實在是朝廷瞎指揮。一將無能,累死千軍,先有範雍無用、後有韓琦夏竦狂妄自大,如今又來個葛懷敏不知兵,不知道累死了西北多少熱血男兒。如今王安仁有為,偏偏去鎮守風平浪靜的河北,可見這朝廷真他娘的簡直糊塗透頂!”

他本是文臣,但長期混跡市井,有些不滿,心中難免臭罵幾句,可見到身邊的眾人都是極為擔憂的樣子,知道他們是在擔心他的身體。強打精神,反倒安慰眾人道:“不過你們放心,不用兩個月,不……一個月,王公子就會來!”

驀地心中有種惶恐,隻想到,“王安仁真的會來嗎?”他知道若是王安仁一人,那無論千山萬水,刀山火海也會來,但王安仁隻是一個人來肯定沒有用。朝廷這次會不會用王安仁?他想到這裏,第一次沒有了自信。

種世衡憂心忡忡,一口氣喘不過來,又劇烈的咳嗽起來,種詁一直眼有淚花,突然叫道:“爹,王安仁不會來了。你知道的,他現在還遠在河北,以朝廷拖拉的方式,隻怕商議出誰再領軍,也是兩個月後的事情了……更何況城外有十數萬契丹兵……”

話音未落,“啪”的一聲響,房間內靜了下來。種詁捂著臉,難以置信的望著種世衡。

種世衡揮手,已打了兒子一記耳光,雖輕,但響徹非常。

種詁愣住,他畢竟還年輕,眼看父親為西北操勞了這些年,現在積勞成疾,眼看就要不行了,大宋竟無人來救,難免心中憤懣。可不想種世衡竟打他,長了這麼大,種世衡還從來沒有打過他!

種世衡又是劇烈的咳,手帕的血想掩都掩不住,種詁心中突然有了害怕,跪下來道:“爹,你別生氣了,孩兒說錯了。”

種世衡突然歎口氣,抓住了兒子的手,緩慢道:“詁兒,你大了,爹教不了你什麼了……但爹一定要告訴你一句話。你信,才會有,你不要輕易的懷疑你的朋友!王安仁或許嚴厲、或許沉默、或許他身上有你太多太多的不解,但你若把他當作朋友,就一定不要懷疑他!”

種詁連連點頭,似懂非懂。

張玉一旁聽了,眼簾濕潤,突然明白種世衡為何能和王安仁合作多年,親密無間。因為他們是朋友!

種世衡轉望張玉,長喘一口氣,堅定道:“張玉,你跟王安仁在汴京十年前就認識。你說……他會不會來?”

張玉神色複雜,一隻手卻已放在種世衡的手背上,一字一頓道:“他會來,一定!”

城內靜寂,城外數萬夏軍,亦是沉默了下來。伊始的時候,他們大敗宋軍,縱橫宋境六百裏,兵逼渭州,讓關中、汴京都要震驚的興奮,已慢慢淡了下來。

就是因為一個細腰城!

那孤獨卻又倔強的城池,仍舊屹立不倒,有如那個孤獨而又倔強的老頭。

今天白日一戰,夏人又是損兵折將。不過這似乎沒有影響中書令楊守素的心情,楊守素坐在中軍帳內,問著對麵的一個人道:“你說王安仁會不會來?”

楊守素雖是漢人,但如契丹的韓德讓般,眼下在夏國,已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定天下之計早有,無非是盡取隴右之地,據關中形勝,東向而取汴京。若能再結契丹之兵,時窺河北,使中原一身兩疾,其勢難支撐久矣!”楊守素也一直貫徹著這個方針,隻是唯一讓楊守素有些失算的是,契丹突然沒有了對大宋用兵的念頭,但這本不是他的過錯。若非元昊對契丹公主過於冷漠,夏國、契丹結盟出兵瓜分了大宋,也絕非不可能的事情!

楊守素對麵坐著一個人,滿是消瘦寂寥的一張臉,沒有什麼表情,隻有無邊的沉寂。而那人的一雙眼,滿是灰白之色。

那人就是羅睺王——野利斬天。野利仁榮遺言留下野利家的血脈,和這個瞎子,正是野利仁榮的親生兒子!元昊為了祭奠野利仁榮,特地提拔野利斬天為羅睺王,元昊自稱修羅,而封野利斬天為修羅身邊的羅睺,可見其鍾愛及野利斬天的確有實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