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相逢一笑泯恩仇 第三十三章·生死一線風中沙(3 / 3)

聽楊守素詢問,野利斬天淡漠道:“我不是王安仁,我不知道。”

楊守素早就習慣了野利斬天的語氣,不以為意道:“如果你是王安仁呢?”

野利斬天翻翻眼白,嘲弄道:“我若是王安仁,我不會來。”

“為什麼?”楊守素追問道。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得意,又像滿是期待。一個人做了件得意的事情,若是不被別人知道,那心中的成就感肯定大大地削弱。楊守素眼下,本來就得意。

野利斬天道:“細腰城已是孤城,城外有五萬騎兵圍困!細腰城西北數十裏外就是鼓陽城,那裏有我軍兩萬人鎮守。而細腰城東的數百內,堡寨悉破。大人手握騎兵五萬,對細腰城看似猛攻,其實不過是想要圍城打援,眼下損失的不過是些無足輕重的撞令郎。而大人以逸待勞,靜候王安仁前來。王安仁若來,就必須和張大人在平原交戰!王安仁倉促前來,已失天時,平原作戰,再失地利,就算他驍勇無敵,也是難占勝算。”

楊守素心中有些歎息,暗想眼前這個瞎子,真的比明眼人想的還要清楚。“都說王安仁勇猛難敵,眼下更有九士相助,我雖說是以逸待勞,也不見得有把握能勝過他。”

野利斬天笑容中滿是譏誚,“中書令若真的不能勝過王安仁的話,也不會在這裏坐的如此安穩。最精銳的冒刃之士被困在沙洲和吐蕃,而裴鳴已被在下斬了,寇兵之士多半軍心已失,其餘除了陷陣之士,別的均無太大戰力。何況……國主傾舉國之才,弄得民不聊生,一年之內打造出的新的三千鐵鷂子,中書令不會忘了吧?”

楊守素微微一笑,知道這番算計瞞不過野利斬天,他得元昊的信任,圍城打援,在擒生軍中埋伏下鐵鷂子,其實就在等王安仁——等著擊敗王安仁!

現今大宋西北邊陲,唯王安仁、種世衡二人可用矣。若能一舉擊敗王安仁、破了細腰城、擒了種世衡,大宋西北再無可抵擋夏國鐵騎之人。

眼下楊守素已萬事俱備,隻剩下唯一的問題是,王安仁會不會來?可在楊守素看來,這已不是問題,他雖然不是王安仁,但他認為很了解王安仁。

王安仁這人有優點,重情義,但這也是他的缺點!種世衡是王安仁的朋友,種世衡有難,王安仁隻要還活著,就算爬也要爬過來。

“王安仁一定會來!一定!”楊守素喃喃自語,端起麵前的酒杯一飲而盡,神色愜意。卻沒有留意到野利斬天望著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野利斬天眼睛還是灰白一片,但他看著楊守素的神色中,突然掠過分嘲笑。那神色隻是一閃即逝,他究竟在嘲笑什麼,楊守素並不知道。

興慶府的皇宮內,“錚錚”琴響,悠遠荒漠,有舞者隨風隨曲,翩翩而舞。

王安仁會不會去救細腰城呢?

元昊想著這個問題的時候,斜倚在胡床上,不望舞者,卻在望著彈琴的人。

彈琴的是個女子,女子螓首微低,發髻上珠釵微微顫抖,有如清晨荷葉上的晶瑩剔透的珠露。她雖低著頭,但手撫琴弦風情萬種,本身的光彩似已耀過了舞者的萬千光輝。

琴聲忽而蒼涼、忽而盈翠、時而如冰泉鳴澗,時而似春暖花開……

宮中景致似乎隨著琴聲而改變,或濃濃如月,或暖暖如春。

等琴聲已歇,舞者止旋時,整個宮中幽靜如林,天籟處,隱約有燕趙之士慷慨的歌!

稀稀落落的掌聲響起,元昊撫掌望著那彈琴之人道:“飛天一曲,世間難聞。”

那彈琴的女子抬起頭來,嫣然一笑道:“兀卒過譽了。”那女子眼睛不算太大,嘴巴也不能算小,單論五官而言,並非絕色,但她隻是嫣然一笑,已讓濃濃的春意變淡,她最動人的地方不在容貌,而在風情。

那女子赫然就是興平公主!興平公主竟然沒死!興平公主沒有死,那契丹也早已可以出兵攻宋,即使楊守素不知道,為了麻痹大宋,所有人都不知道,契丹為什麼會不知道?難道有人截斷了他們之間通訊的消息?

元昊望著興平公主,眼中滿是讚賞之意,突然間,元昊問道:“你見過王安仁?”

興平公主平靜道:“是。”

元昊點點頭後,扭頭望向殿外的春色,問道:“在你眼中,王安仁是個怎樣的人呢?”

興平公主一笑,簡潔明了道:“重情重義!”

元昊也笑了,喃喃道:“女人看待問題的角度,和男人就是不同。”目光投向宮牆外的天際,那裏清空萬裏。可更遠的地方,正狼煙彌漫、金戈錚錚……

“王安仁在很多人眼中,已可算是我的一個對手!”元昊輕聲道:“但我從來沒有真正的把他當作一個對手,你知道為什麼嗎?”

興平公主秋波流轉,不望天邊,隻是望著眼前的元昊。從她的角度看過去,元昊的顴骨有些高,雙眸有些陷,那是很有個性一張臉,不英俊,但滿是大誌。

過了良久,興平公主才搖搖頭道:“我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還是知道了,也不想說?

元昊並不介意,雙眸中又泛起豪情萬千,“因為他沒有大誌!他奔波多年,無非為了兩件事,一件是為了救心愛的女人,一件是保西北那些愚民的平安。這在我看來,簡直愚蠢透頂!男兒征戰四方,便注定了不能重情重義,不能有太多無謂的情感!”

興平公主紅唇喏喏動了兩下,本想問一句,“若你的女人為了你不惜送命,你會不會為了她奔波一生呢?”

這對元昊來說,或許根本不是個問題。元昊有女人無數,但他殺了原配,隻當興平公主是個謀臣,又將野利遇乞的女人收入宮中。女人對於他而說,不過是件擺設!

一想到這裏,興平公主垂下頭來,望著膝前的瑤琴。

欲將心事付瑤琴,弦亂……有誰聽?

她是興平公主,又是西夏的飛天,變化莫測、難以捉摸的飛天,但她很少去琢磨天下一統,萬古流芳,她甚至覺得,就算那瑤琴,都比那些大誌有趣的多。

她終究還是女人。

元昊不聞興平公主答複,可並不在意。他是帝釋天,高高在上,雖在欲界,卻脫俗出塵。他很少理會別人想什麼,他說的話,本來就已有了答案,也不準備讓人回答。

“王安仁根本不配做我的對手,因為他目光太短。”元昊籲了一口氣,眼中振奮的光芒都減了些,“我的對手,要像唐宗宋祖一樣,有一統天下的願望,而不是像他一樣,隻局限在方寸之地。這次王安仁,一定會去細腰城,但我不會去。”嘴角露出分哂然的笑,“我把兵權全部的交給了楊守素,隻盼他們莫要讓我失望。”

興平公主想到,“元昊用的是他們。難道說……他希望楊守素和王安仁好好的戰一場?他希望楊守素勝,可也不希望王安仁不行?他素來都是這樣,希望敵手總是越強越好,他一直認為,這樣才能磨礪出他銳利的鋒芒。”輕輕一笑,又想,“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元昊突然問,“興平,在你看來,王安仁會不會去救細腰城呢?”

興平公主隻答了一個字,“會!”

元昊笑了,滿是大誌的一雙眼若有興趣的望著興平公主道:“那你認為誰的勝算大一些?”

興平公主見元昊這次望了過來,也抬起頭來,略作沉吟後才道:“我不知道。”

元昊笑意不減,還待再說什麼,有一金甲護衛走進來,在元昊身邊低語了幾句。元昊身邊,有十六金甲護衛,隻有這些人,才能隨時隨地的到他身邊,而若是旁人接近他,殺無赦!他雖在欣賞著歌舞,聽著弦樂,但那巨弓羽箭,就在他的案前、腰畔。

元昊聽到金甲護衛說了兩句,笑容陡然消逝,臉上驀地湧上分悲哀之意。

他臉上,從未有過這種表情。

他壯誌在胸,滿是豪情,全心一統天下,早顧不得悲傷,那他這時悲傷,又是為了什麼?

隻是那悲哀之意,轉瞬即過,他隻是點點頭,金甲護衛退下。元昊手按桌案,五指突然開始了跳動,有如撫琴般。

興平公主知道元昊的習慣,他手指跳動的時候,就在思考著極為重要的事情。而他手指停止不動的時候,很多時候,就有個決定,而這個決定往往關乎人的生死。興平公主轉念之間,突然臉色也有些改變,問道:“是?”話未說完,元昊已截斷道:“是!”

他們之間,很多話已不用再說出來。

興平公主雙眸中,似乎也有分悲涼之意。沉默半晌才道:“那你……”話還是說了半截,元昊已道:“召沒藏訛旁來見。”

野利斬天替代了野利旺榮的官職,而沒藏家這一輩的精英沒藏訛旁代替了野利遇乞。

沒藏訛旁走進來的時候,嘴角還是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可望向元昊時,神色終於有了恭敬。他深施一禮,問道:“兀卒找臣來,不知何事吩咐?”

元昊五指屈伸不定,表情益發的沉冷,似乎在下個極為艱難的決定。終於,他左手一握已成拳,凝聲道:“沒藏訛旁,我要你做件事,不惜任何代價!”

沒藏訛旁神色有些驚奇,緩緩問道:“不惜任何代價?”

元昊根本不再重複,他話說了一遍,都嫌太多!

“你從現在開始,西北的兵力,可由你控製,你隻需要做一件事,兩個月內,帶狄青前來見我。”頓了下,元昊補充了一句,“我要活的!你若完成不了這件事,你以後就不用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