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分,有急促的腳步聲從府外傳來,郭逵抬頭望去,見到閻士良帶著幾個人宮人入內,見到郭逵,喊道:“郭逵,你怎麼還在這裏?王公子呢?聖上以為你們很快要入宮,等你們半天了。”
郭逵緩緩起身,露出為難的表情,“王……二哥,他病了。”
“病了?他怎麼這麼時候病了?他怎麼能病呢?”閻士良一連三問,大是疑惑。
郭逵心頭火起,叫道:“他是神仙?他不能病嗎?”
閻士良駭了一跳,退後幾步。感覺自己說的有些問題,也奇怪郭逵為何會發火,忙笑著圓場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聽夏相說他才見到王公子,那是王公子還好呢?”
郭逵冷淡道:“很多事情難說的。”
閻士良心中不悅,感覺郭逵和昨天都有些兩樣,但事情緊急,還是先請郭逵領他去見王安仁。等入了房間,閻士良見王安仁大白天的躺在床上,也有些心慌,問長問短,王安仁像是迷糊,隻輕聲說句很累,然後就閉目不語。
閻士良見狀,暗想總不能把王安仁抬到大內去,出了房間,對郭逵道:“郭逵,怎麼辦呀?”他神色很是著急,一時間沒了主意。
原來趙禎早朝時,就和文武商議如何平定儂智高作亂一事,王安仁回轉京城、出現在大相國寺的事情,早就風傳到京城禁軍耳中,又傳到了大內。趙禎一聽,精神大振,暗想依王安仁的性格,多半很快就要入宮見駕,因此開始和文武百官商議國事,順便等待王安仁入宮。
不想等了許久,王安仁影子不見。趙禎不解,忙命閻士良來找郭逵問問情況。
郭逵聞閻士良問計,說道:“什麼怎麼辦?告訴聖上說王安仁病了就好。”
閻士良急道:“你說得倒輕巧,眼下戰火都要燒到京城了,沒有王公子怎麼辦呢?你跟我入宮去解釋。”他不由分說,拉著郭逵就出了郭府,直奔大內。
王安仁等院門關閉,這才起身靠在床邊,嘴角中帶分哂然的笑。
他坐在床榻上,直等到黃昏日落時,郭逵這才回轉。郭逵進房後,端著飯菜放在桌上,還拿來了兩壇子酒。
王安仁以為郭逵會說些什麼,郭逵卻是什麼都沒問,也沒說到了朝廷如何,隻道:“王二哥,今日我陪你……或者說,你陪我喝酒,不醉不歸,如何?”
王安仁略有詫異,感覺到郭逵有些異樣,但終究也沒有問什麼。二人各自捧起酒壇子悶聲喝酒,等兩壇子酒喝下去後,郭逵竟又出去拎了兩壇回來。
二人喝到半夜,郭逵已很有些醉意,燈光下醉眼惺忪,突然望向王安仁道:“王二哥,我都知道了,原來……唉……”他長歎一聲,再不多說什麼。再喝了半壇酒,已昏昏睡去。
王安仁見狀,心中古怪,暗想郭逵白天還不是這樣,為何從宮中回來後,就沉默了許多呢?難道說在宮中,趙禎讓郭逵受了委屈?可感覺又不像。見郭逵歪歪的從椅子上滑下來,坐倒在地上,王安仁暗自搖頭,扶著他起身,將他放在床榻上安置好。
扶起郭逵的時候,觸摸到他懷中的那封信,突然想到,郭大哥給了小逵一封信,他是看信後變成這樣的?
終於抑製住看信的衝動,王安仁隻是給郭逵去了鞋子,蓋上了被子,然後坐在桌旁喝著酒,想著心事,再過一會兒,也伏案睡去。
第二日郭逵醒來,話也不說,就出去為王安仁買了飯菜回轉,然後就離開了郭府。王安仁裝病,依舊不出郭府,等到黃昏時分,聽有腳步聲到了門前,叩了兩下。
王安仁知道那人絕不是郭逵,又奇怪這時會誰來,低聲道:“請進。”
房門打開,王安仁楞了下,下了床榻,起身施禮道:“龐大人,你怎麼來了?”
進來的竟是龐籍。
龐籍見到王安仁,臉上露出分微笑,四下看了眼,見房間淩亂,輕輕歎口氣,坐了下來,開門見山道:“王安仁,你素來沉穩謹慎,這一次,為何要咄咄逼人呢?”
王安仁也跟著坐了下來,淡然道:“我若是臥病在房,喝酒澆愁也算是咄咄逼人的話,天下之大,已無我王安仁的立足之地了。”
龐籍微滯,半晌才道:“你言重了。”岔開話題,龐籍道:“昨日郭逵已向聖上說明了你和張相的誤會,郭逵說你是因受氣而病,聖上聽了……對張堯佐很是不滿,命張堯佐三日內,必須上你府中賠禮致歉。王安仁,今日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何必定要讓張堯佐下不來台呢?聽我一句話,以國事為重,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好吧?”
龐籍雖為王安仁抱不平,但這次前來,倒也抱著讓王安仁息事寧人的態度。
王安仁哂然一笑,“這麼算了?張堯佐沒來,怎能就算?”
龐籍為難道:“王安仁,你這是何苦,你素看大局,為何執著在一角呢?”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感覺到有心無力。
他感覺到累了,也感覺到老了,要是十年前,他龐籍也不會這麼勸王安仁的。
是不是因為,人一老,考慮的就多呢?
王安仁霍然站起,一掌就要拍在桌案之上。見龐籍驚慌,那一掌終於緩緩的放下來,轉身望向窗外,冷冷寒風中,斜陽隨風而走,穿窗而過,落在那滄桑的臉上。
“不錯,我素來看大局,這是範公教我的。他說我不知書,讓我多讀書,可書讀得多了,經曆得多了,很多事情反倒越來越不明白。我以大局為重,當年我對範大人所說的話,範大人沒有告訴你麼?!”霍然轉身,夕陽餘輝耀在王安仁的雙瞳,光芒如火,“龐大人,如果你也聽說過,那你告訴我,那死的近十萬宋軍,死在邊陲的一幫英雄好漢,無辜被貶的範公,該以什麼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