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河南殘夢(2 / 3)

單維信的長矛如長蛇一般朝木蘭攻去,木蘭用力彈開,總算避免了致命一擊。與些同時,木蘭的長矛刺向賊將的咽喉。單雄信戰馬一躍,在馬鞍上巧妙地一扭身,避過木蘭的長矛,兩人的馬鞍碰撞,發出奇怪的響聲。單雄信用了個“纏”勢,用槍絞住木蘭的長槍,用力一挑,木蘭長槍脫手飛去。單雄信回槍刺向木蘭胸膛的瞬間,木蘭從腰間怞出配劍,朝單雄信的側腹砍去,劍刀與甲胄這出點點火星。單雄信的甲胄沒被砍穿,但她的動作因此遲滯了一下,就在此時敵我兵士擁到兩將之間,把兩人的距離拉開了。木蘭一邊閃電般地揮劍砍殺敵軍,同時心中感到不安。她覺得今天的敵軍與以前的賊軍大不相同,不光人數多,而且統率有序,戰鬥意誌高昂。

“說不定今天得戰死在這裏…”

木蘭這樣想。她覺得就算陣亡也沒有理由抱怨任何人,從軍六年,雖是出於無奈,手底下殺了的人也的確不在少數,用佛教用語來說是殺率過重。即便死於亂劍之下也是合理,隻是她還有兩件事放心不下:一是故鄉的父母,二是一直對朋友隱瞞著自己的真正身份。六年來木蘭一直在欺騙賀廷玉。雖說是萬般無奈,據木蘭觀察了解,她認為賀廷玉是最大的英雄好漢。她很想說明真相,向他道歉。但是,得知真相的賀廷玉又會怎麼說呢?

木蘭的左右刀光劍影,頭頂上亂箭飛舞,怒吼、慘叫,金屬武器的碰撞聲震耳欲聾。血腥刺鼻。第二支槍連把柄也沾滿鮮血,已滑得不能再用來突刺。木蘭揮舞著這支已無殺傷力的武器,再次把敵人打下馬。在忘我的廝殺中,突然聽到有人呼喊她的名字。

“子英!你沒事吧?”

“是伯陽?”

木蘭的叫聲被刀劍撞回。賀廷玉朝木蘭笑笑。他長劍一閃,把前麵的賊軍砍落下馬。他身邊的士兵一齊策馬向前,把鐵軍衝退。木蘭暫時脫險,但全軍的危機並未解除。

形勢對瓦崗軍有利,而且隨著時間越來越好。河南討捕軍漸漸被拖人一種他們從來沒經曆過的處境一失敗。盡管如此,士兵仍很堅強,雖然指揮係統被切斷,但各部門仍能發揮機動作用,抗戰極為激烈。

馬踢人踏,地麵凹凸不平,鮮血將泥土染成暗紅色。斬殺、擊打、紮刺、反擊,劍刃崩壞,長矛折斷,甲胄破裂,怒吼、哀號連成一片。鮮血似雨灑一般。瓦崗軍十萬,而河南討捕軍現在是一萬;三萬新兵身陷瓦崗軍的包圍之中,正在被殲滅之中,他們喪失了指揮官和戰鬥意誌,簡直可以說不像士兵,而隻是一群手持兵器的老百姓罷了。若能團結一致,抓住敵人的薄弱環節,衝出包圍圈,大多數人都可以脫危,他們完全沒有這個判斷能力,處於惶恐包圍之中,隻有被殺的份兒。

張須陀有能力作出冷靜的判斷:為防止河南討捕軍解體和大精帝國的滅亡,他完全可以放棄三萬名未經訓練的新兵,保全自己的性命。對河南討揚軍來說,這些新兵本來就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如果今後兵員不足,可再征集。但張須陀卻不是這樣的人,有關榮陽之戰,在朝廷的高官們看來,張須陀的威望、戰績、統率力是無價之寶,他存在的政治意義、軍事意義遠遠超過三萬新兵。如果由他們來決定,一定會認為張須陀逃離戰場是正確的。

但對張須陀來說這是不可能的事。他為解救身陷重圍的戰友,八次勇敢地衝入敵陣。他倡月刀刃崩壞,粘滿血肉,要作為斬殺武器已鈍而無用,然而他用這把鈍刀將一擁而上的敵人打得落花流水,他邊打邊準確無誤地指揮新兵一百人二百人地逃離混亂的漩渦,使他們轉移到安全地帶後,張須陀自己再返回戰場。他多處受傷,滿身是血,精疲力竭,但仍堅持反複地營救士兵。

“居然有這種人!”

目睹張須陀的奮戰精神而驚歎不已的,是敵將徐世勳。

“應該說,張大使是俠義之將,這會兒,他就是因為太過義烈,才會危在旦夕。”

徐世勳為之咋舌,他很難理解,像張須院這麼高尚的人物為什麼如此效忠大逆不道的天子呢?徐世勳自己沒有奪取天下的打算,隻是想在偉大的主君下充分發揮自己將才。迫不得已與張須陀這樣的人物對陣深感遺憾。但徐世勳也相信打倒隋朝是正義的,雖無奈也得戰。

“衝!”

徐世勳果敢地命令左右,二百精銳騎兵一齊策馬疾馳。他們是瓦崗軍中最精幹的部隊。他們高舉戰斧大刀,殺聲震天,衝人混軍之中。他們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要摘取張須防的頭。

“妨礙執行任務者,那怕是自己人,也格殺勿論。”

徐世勳的命令令人膽戰心驚。這二百騎瓦崗軍的精髓突人激戰正酣的戰場,鮮血飛濺,號聲淒慘。靠近人馬立刻被砍倒在地,腳下血流成河,泥濘一片。騎兵隊硬是以戰錘神斧殺出一條血路鑽了進去。

四位副使覺察到張須陀處境危險,卻束手無策。奏叔寶、羅上信、賀廷玉、花本蘭各個揮刀舞劍,血雨腥風,力求脫離人馬混戰的漩渦。但是,賊軍竭力阻撓,木蘭等人的腳好像被敵人緊緊抓住一般。強行被拖人廝殺的戰場。如此堅韌不拔、舍生忘死的拚博精神,在以往的賊軍中確實少見。這場戰爭給李密、徐世勳、單雄信等人提供了充分發揮才能的場所。

二百騎兵飄灑的血雨,卷起的塵煙遮雲蔽日,氣勢洶洶,迫向張須陀。勉強打開缺口衝出包圍圈的賀廷玉令部下集中攻擊,為木蘭解圍。木蘭裏應外合,終於突破重圍,兩股兵力合在一起,尚有五十騎健在。他們以現存的兵力由後方攻擊二百騎的敵軍。一番血戰後,對方人數損傷一半,但幸存的半數仍按原計劃包圍張須陀。這時,樊虎、唐萬切兩位軍官在離張須陀不遠的地方奮勇作戰,在亂軍中戰死。

孤軍奮戰的張須陀仍不屈不撓,用擔月刀砍殺正麵撲來的鐵軍,賊兵的腦袋隨著頸骨的斷裂聲落下地來;僵月刀一閃,又一名賊兵持劍的右臂被斬斷。血戰了半天的愜月刀終於耐不住衝擊而斷折。躍馬猛撲上來的賊兵用劍刺中張須陀的側腹,張須陀忍著劇痛拔出腰間佩劍,紮人賊兵的顎下,就在此時,張須陀又多了三處傷,慘叫一聲倒在地上,他馬上又咬牙轉身站起,但因傷口流血劇痛,動作顯得有些遲鈍。張須陀四麵受敵,甲胄的破裂聲,骨肉的撕裂聲接連不斷,四周的血腥昧越來越濃。

張須陀全身有二十多處傷,盔甲也破了,從右側頭部傷口湧出的鮮血染紅了頭發。左肘關節粉碎,已動彈不得。右腿、背部也一直血流不止。盡管遍體鱗傷,他仍用力站穩。他這種人,即使在明晃晃的刺刀群下他也不會屈膝。一個敵兵大喊一聲“殺!”,掄起巨大的長矛對準張須陀的頸部刺去,張須陀右手的劍一閃,從賊兵的左肩砍至胸口,但與此同時,賊兵的矛刃也切斷了張須陀的頸動脈,頓時噴出的鮮血化作熱雨沿著身體流淌。張須陀搖搖晃晃,把劍插在地上,緊抓劍柄,支撐著身體。劍和矛從四麵八方伸向張須陀。從背甲的裂縫刺人,切斷肋骨,紮中心髒,鮮血從他口中湧出,變成一條紅蛇沿胸口爬下。

張須陀活到五十二歲。他無聲無息地度過大半生,隻有最後的三年名傳後世。他的傳記被收人(隋書-誠節傳)。(誠節傳》收集的是盡忠朝廷,信守節義,由此而成為悲劇人物的傳記。這些傳記,除了使後世讀者深受感動外,還有著提醒人們認真考察他們是否值得效忠當時的統治者的功用。

張須陀的死並不是戰爭的終結,官兵和賊兵仍繼續互相殘殺。

“張大使戰死!”

叫喊聲穿過亂戰的血雨煙雲,震動了敵我雙方的耳膜。似乎萬物全部凍結:舉著劍的,伸出矛的,各種姿態的人都僵直不動,呆若木雞。不一會兒,敵我雙方各自作出不同的反應。一方是欣喜若狂,慶勝利的歡笑聲。另一方發出悲哀絕望的哀歎聲。

“胡說!胡說!張大使不會死的2大家別上當受騙廣

“看到了吧!正義終究會勝利的。”

這是李富的聲音。他在賦軍的大本營從馬上探出身子,下令消滅喪失主將的官軍。賊軍的攻勢更加猛烈,官軍終於一敗塗地。心理上受到的刺激,悲傷痛苦斯人肺腑,官軍各個抱頭逃命。

河南討捕軍敗北。

張須陀的死,事實上意味著大隋帝國的滅亡。雖然是少數,但還有人立誌為隋賣命,關內討捕大使屈突通就是其中之一。但是,由於張須陀戰死,用在河南二十八郡喪失了統治權。長安、洛陽。江都三到都之所以聯絡暢通,能維護天下的統一,就是因為河南掌握在官軍手中。現在河南陷落,天下分崩離析,張須陀的死就是防的統一局麵的正式結束。從隋朝滅亡到唐李世民完成統一天下大業,前後這長達十二年期間,中華帝國經曆了後漢以來又一次的群雄割據時代。

幸存的官兵無暇顧及今後天下的前途命運,身陷絕境的四位副使,得以死裏逃生,已是一大奇跡。他們曆盡千心萬苦,切斷成軍的追擊,指揮敗軍返回榮陽郡城。

“其部下晝夜哭喊,數日不止。”

(隋書-誠節傅)中這樣記述。喪失總帥的河南討捕軍士兵們放聲大哭,對他們來說,張須陀已不隻是上司。四名副使也泣不成聲,但他們不能永遠沉沒在悲哀痛苦之中。

“今後該怎麼辦呢……?”

隻有這個疑問在他們空白的腦海中索繞。張須陀已不在人間,沒有人回答這個疑問-,-

官軍戰死一萬五千餘人,其中三千多人屬河南討捕軍,這個數字遠遠超過前二百多次戰爭中死亡者的總和。現在,河南的田野上,賊軍的旗幟迎風招展。張須防戰死,李賽因此而名聲大震。勝利的第二天,翟讓正式任命李密為副統帥,翟讓成了瓦崗軍的象征,全軍的實權落在李密手中。

“河南討捕軍大敗,大使張須院戰死。”

目耗傳到長安、洛陽、江都。朝廷的高官們不寒而栗。以前將河南二十八郡的守衛全權授與張須陀一人,大家便可安然無恙。驚聞銅牆鐵壁破碎,立時人心惶惶。對張須陀的赫赫功績,他們理應感激不盡,但實際上的反應並非如此。

“居然死在賊軍手裏?厚顏無恥的窩囊廢!將兵馬大權授與這種人根本就是錯誤的!”

大部分的官員都抱持此種態度,但不管怎樣,仍必須進行善後處理。

官職為光祿大夫的裴仁基接替了張須陀的職位,就任河南討捕軍大使。河南討輛軍對他的到來,表現冷漠。除張須陀外,有誰能指揮他們呢?他們在大海寺為張須陀及其部下舉行了葬禮。葬禮雖然簡樸,但大家滿懷真情厚意。朝廷沒有派人來吊唁,他們無可奈何,於是把憤怒一股腦兒發泄在裴仁基身上。

裴仁基並不是無能之輩。但和張須陀相比,在人格上缺乏群眾勉力,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他是宮廷從洛陽派來的官僚,對士兵們來說,他既不是河南討埔軍的創始人,也不是他們的戰友。裴仁基覺察到他們的這種心情,而且他本人是很尊敬張須防的,故在處理問題上采取謙恭的態度。

裴仁基向四位用使通告就職,四位副使默然施禮。隨著和裴仁基的談話,氣氛漸漸轉冰為火。張須陀生前那麼盡忠朝廷,最後獻出生命,可是既沒加官晉爵,又不賜漢號,連感謝之辭都沒有。

“張大使的功勞,天下人盡皆知,為了隋朝,孤軍確保河南二十八郡,這不完全都是張大使的功績嗎?對於這樣的功臣無半點思賞,令人心寒!!”

秦叔寶的聲音有些顫抖,義憤填膺,一向木油寡言、為人敦厚穩重的他,今天也大動肝火,氣勢咄咄逼人。裴仁基麵有難色地沉默不語,從他的身份看,即使有同感,也不能溢於言表。

張須防並不是為了官位和恩賞而苦戰至今的,這一點,他的部下都很清楚。但是,從朝廷的角度來說,朝廷對有功之臣的回報,無非是加官進爵,賜封進號。對張須陀既不封官位也不賜溢號,等於是在表明不承認張須陀的功勞。人活著的時候讓他拚命苦鬥,死後棄之不管,朝廷、天子的刻薄,表現得如此露骨,這還是第一日。張須陀究竟是為誰而戰,為誰而死的呢?木蘭心中一陣灼熱,她無法克製地上前一步,盯著裴仁基大叫:

“朝廷是什麼東西,是靠吸忠臣鮮血而活命的魔鬼嗎?有功不賞,知恩不報者,即使頭戴寶冠、身著龍袍錦緞,也不是人,是衣冠果狩,禽獸!”

本蘭的這番話,等於公然指名道姓誹謗朝廷,即使是處以死罪,也無可辯駁。裴仁基麵色蒼白地站起,秦叔寶和羅士信也都華若寒蟬。

賀廷玉默不作聲,手緊握劍柄。如果裴仁基大叫大喊,要把木蘭當作叛賊治罪,他就打算一躍而上,當場斬殺裴仁基,或用劍隻抵他的咽喉,拿他作人質。總之,賀廷玉作好了當“賊”的準備。裴仁基沉默許久,總算在開口說話時,神情已恢複了平靜。

“傳達聖旨。四位副使中,賀伯陽、花子英兩位解任,赴江都折衝營,負責守衛江都宮。”

因為突然轉換話題,副使們在思想上毫無準備。裴仁基對木蘭的質問裝作沒聽到,巧妙地避開危機,這樣既保全了他自己,也救了本蘭他們。木蘭頌了順呼吸,答道:

“在未給張大使報仇之前,無論長安還是江都,哪兒都不去。”

“即使是聖旨也……?”

“聖旨?”

木蘭有心想嘲諷,但是木蘭的自製力例算不錯,她話到口邊,又咽了回去。她恢複了冷靜,明白就算斥責裘仁基也無濟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