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江都之難(1 / 3)

紫泉宮殿銷煙霞,

欲取蕪城作帝家。

玉璽不緣歸日角,

錦帆應是到天涯。

於今腐草無螢火,

終古垂楊有暮鴉。

地下若逢陳後主,

豈宜重問後廷花?

這是一首晚唐詩人李商隱的七言律詩,題為(隋官),形容一代煬帝的榮華和破滅。紫泉宮是長安大興城內的一座宮殿,隋朝叫紫淵宮,直到唐才改名為紫泉宮。蕪城是江都古時的名稱,日角是一種麵相,即帝王之相,以唐高祖李淵為代表。這首詩的內容是,場帝放棄長安的官殿,遷至江都,結果被李淵奪得天下,在官殿的庭園施放數萬隻螢火蟲供煬帝觀賞的榮華歲月已成往昔,枯萎的垂楊停著幾隻烏鴉。

據說這首詩的最後二行取自顏師古的(隋遺錄)。收錄在這部古書中的,是一些奇怪和妖異的小故事。

…在江都,過了一個沉醉於絕望的歡樂之夜之後,煬帝獨坐樓閣,手持酒杯,正在推敲詩句時。醉眼中映出一個朦朧的人影,一個穿著貴人服裝的人率領幾十名美麗的女子出現在煬帝的麵前。煬帝平靜地問道:

“來者是何人啊?“

“吾乃陳叔寶是也。”

“什麼?陳叔寶!怎麼可能?你這個為酒色亡國的懦夫不是十幾年前就命歸陰曹地府了嗎?”

“話是不錯,然而,幸得良宵,為再見聖皇天子,特由陰間而來。”

原來是幽靈,湯帝毫無恐懼之意,大笑了起來。

“這太有意思了,我樂於接見,不過,死後還有美女侍奉的公卿,你恐怕是頭一個吧!這個女人叫什麼名字?”

煬帝的視線落在一個格外玲瓏的美女幽靈身上。白皙的肌膚,烏黑的秀發、嫣然的表情,猶如一朵嬌嫩欲滴的君子蘭。

“我的愛姬。”陳叔寶答道。

她便是陳叔寶最寵愛的美女張麗華。煬帝不禁歎了一聲,煬帝還是晉王時,曾想將張麗華占為已有,但卻未能在她活著的時候見到一麵。張麗華微啟紅唇,對煬帝說:

“可恨的是高宰相,在我謁見聖皇天子之前,便被他奪去了性命。”

一哄,是有此事,不過,你放心,高穎殺了你,我替你報了仇,你知道嗎?”

“我知道,正因為如此,今晚為了報恩而來,請聖皇天子賞舞,獻衛了。”

就這樣,張麗華跳了起來。在皎潔的月光下,亡國的美女舞動著紗袖,悠揚動聽的歌聲從她珊瑚色的時後流淌出來。歌詞是《玉樹後廷花》。陳叔寶做的耽美詩句“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廷”譜成了曲子演唱出來。舞畢,煬帝大大地稱讚了張麗華一番。陳叔寶問煬帝,皇上的皇後蕭氏和這個張麗華哪一個更美?煬帝答道:

“春蘭秋菊,各領一時風蚤。”

張麗華也罷、蕭皇後也罷,她們各有自己之美,很難分優劣美醜。陳叔寶笑了,好像一半滿足,一半嘲笑似地,笑聲漸漸向遠處傳去,就在這個時候,煬帝昏厥了過去。據說過了一會兒,他蘇醒過來時,隻剩一座春夜微風吹過,無人的樓閣而已。

大業十二年(公元六一六年)十月至大業十四年(六一八年)三月的這一年半之間,花木蘭都在江都渡過,當時木蘭的年齡從二十二歲變成二十四歲,也就是她從軍第六年到第八年的那段時期,是大隋帝國最後沒落的日子。

大業十二年十二月,江南有二名叛徒各自稱王,建立了年號。漢武帝以來,中華帝國的天子就用年號來表示統治空間和時間的象征意義。任意建立年號是最大的叛逆行為,但煬帝無力對他們進行討伐,一晃就到了年底。時間進人了大業十三年(公元六一七年)。

當年一月,統治河北一帶的竇建德自稱“長樂王”,建號“丁醜”。相繼叛亂之中,二月,李密和程讓逐一控製了河南二十八郡,他們大敗了討伐的官軍,占領了洛陽附近一個叫興洛倉的穀倉。一百多萬石的米麥落人李密之手。他開倉將米麥免費分給民眾。數十萬民眾集結在他周圍,李密把他們組織起來編成一支浩浩蕩蕩的大軍。河南一帶終於成了李密統治的地盤,而東都洛陽在賊軍之中被孤立起來,這僅僅是張須陀死後五個月的事情。李密自稱魏公,恐怕離稱王也為時不遠了。此外,賊將劉武周在北方大敗官軍,打死了武將王智辯。劉武周向突厥派遣使者,與他們結成同盟。

三月,人們對各地發生的叛亂已不以為異,四月,討伐河南的第二任大使裴仁基投降了李密,這一報告使木蘭和賀廷玉大驚失色。對於裴仁基的變節感到憤恨是當然的,但使他們感觸更深的是“官軍竟已被逼到如此地步?”而且很擔心秦叔寶和羅士信。裴但基的投

降激怒了煬帝,他交給王世充五萬軍隊,命令他討伐李密。從此為了河南統治權問題,李密和王世充之間,展開了一場又一場悲慘的殊死戰鬥。

五月,發生了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河南撫慰大使唐國公李淵向隋朝宮廷亮出了叛旗。

“統於……”

在江都聽了這一報告,上自朝廷大官,下到門衛士兵均感到J陣寒意。連享受皇族待遇的大貴族都背叛了朝廷。此時,有人想起從前文帝做過怪夢的傳說。在同一姓李的貴族之中,有早已叛變的李密,有被殺的李澤,而這次的李淵,又給人一種完全不同的感覺。

江南揚葉落

河北李花開

這奇妙的歌謠傳遍天下,在這段時間裏,李淵和三個兒子所率領的唐軍,在各地大破官軍,並擊退了人侵的突厥軍,其勢力範圍一天天擴大,並得到加強。

有一名叫李靖、字藥師的人,他是唐朝的名將,在中華帝國的曆史上,獲得過的聲望堪稱與漢朝的韓信相匹敵。他在唐朝當了大將軍、宰相,但在隋朝時卻默默無聞。不過他雖沒名氣,卻也有人承認他有才氣。喜歡別具一格的人才的楊素,有一天,他在朝廷敲打自己的椅子對李靖說道:

“公卿,你也許有朝一日要坐這把椅子。”

這等於是在表示:你是應該當宰相的人物。這句話似乎支撐著懷才不遇的李靖,渡過了那艱難的歲月。大業十三年,四十七歲的李靖仍懷才不遇。他僅僅是李淵勢力因中馬邑郡的郡丞,與當河南討捕大使之前的張須陀一樣,連太守都沒當上。

這位李靖,他察覽到李淵不穩的動向,當時他仍未拋棄隋朝朝廷。“唐國公反了!”第一次通報傳人江都時,他就從李淵的勢力圈裏逃了出來,但是仍為李淵軍隊捕獲,以“無端生事的家夥”為理由,處以斬首。在綁赴刑場途中,他喊道:

“我作為一個臣於當然要對隋朝盡忠,氣量這麼小,動不動就殺人,怎麼能奪天下?”

十八歲的李世民聽了他的話,就請求父親,赦了李靖一命,而且,還將其安置在身邊,施以優厚的待遇。

李靖對李世民這個知言大為感動。後來,李靖始終忠於年齡用自己兒子一般的年輕主公,他有時當軍師,有時當宰相,有時還任將軍,一生立下了無與輪比的功勳。

李靖本身還身兼尚書令和大丞相,此外,還有無數個一大串的頭銜,總而言之,他當了形式上擁護皇帝的文武兩方麵的獨裁者。

後世稱李淵的這次起義為“太原起義”,因為是對抗暴君煬帝,所以被評斷為正義之師。他得益於三個兒子之處非常多,十八歲的次子李世民是軍師,製定攻打長安的計策,二十七歲的長子李建成表示讚同,唐軍就是這樣攻進了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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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居江都的煬帝有很的長時間並不知道自己的表兄弟起兵背叛了他,因為誰告訴他事情的真相,就有被殺的危險,所以大家都閉口不言。煬帝日夜沉溺於吃喝玩樂之中,政治、軍事、慶典他一概不顧。看起來簡直是被陳叔寶的幽靈附身,以至產生“隋宮”詩句中描繪的那種傳說,當時不管是誰看到煬帝,大概都不會認為他的精神狀況正常。

在驚人的頹廢和胡天胡地之中,唯獨他作詩的表達能力沒有減退。(春江花月夜)是一首描寫景物的詩篇,顯示了他詩歌才華在此時達到了頂峰。

煬帝作詩時思路敏捷,但是在其他時間,他的思考卻極混飩不清,手不離酒杯,身不離美女。江都宮的後宮常往一千多個美麗的嬪妃,煬帝夜夜寵幸她們,喝酒作樂直到拂曉。有一天晚上,煬帝與蕭皇後飲酒,他凝視著掛在牆上的鏡子,對皇後說:

“這麼好的頭頸,誰能斬了它?”

煬帝蒼白無力的笑臉上顯出一陣痙攣。

“怎麼樣,多好的一顆腦袋,究竟誰能把它砍下來呢!”

“陛下…-”

蕭皇後不發一語,煬帝的笑聲更大了,笑聲開始嘶啞,直到笑聲成了哮喘。他離開鏡子,搖搖晃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凶吉禍福,並非永遠不變的東西。依既便失去天下,至少能落得個像陳叔寶的下場吧!”

秦始皇相信“永遠”,煬帝則不信這套,他毫不懷疑已預感到自己的破滅。秦始皇在他強烈的信念之下,驅使他去焚書坑儒,修築長城,但因為煬帝不信,所以他什麼也不去做。

一般都說煬帝是曆史上最大的暴君,但與其說他積極推行暴政或苛政,不如說他擔不起失敗的責任,他的罪行也許就在這裏。他本來是一個聰明、情感相當豐富的人,但由於缺乏自製心和持久力,因而顯露出他的反複無常和任性的弱點,塊感和不快成了他行動的準則,甚至變成大隋帝國的政治原理。麥鐵杖的殊死決鬥,沈光驍勇、張須陀的善戰給他帶來了塊感,因此,得到煬帝賞識,而高頎的諫言,民眾的叛亂則給煬帝帶來了不快,所以被煬帝殺害。調查揚帝事跡的人曾經感到困惑:究竟哪個是他真正的形象?他究竟是暴君還是明君?雖然有人把他看成有著很大矛盾的人,但是,在揚帝的內部是根本沒有這種矛盾的。他的行動標準並非善惡,而是塊感和不快,他就像一個任性的幼兒,討厭的東西不看,光做喜歡的事情,也可能由此產生了一種心理上的退化。

揚帝遷都建康,企圖保持南半部天下,但是他卻沒有做過任何一件使之具體化的事情,他既不改革官製,也沒有與出沒於江都附近的杜伏威真正打過一次仗。他僅僅是固守江都,揮霍國庫中尚存的金銀積蓄,整天沉溺於酒色之中,而對於稍有表露不滿的人,卻是斬盡殺絕。

裏下對煬帝的忠誠程度在逐時還刻地降低。天子根本不盡一個身為人君的責任,當然也沒有理由單方麵要求臣下對他保持忠誠。他在江都集結了官軍中最精銳的十萬名兵士,要求他們警衛宮殿,由於大部分士兵是北方出身,常常因日益想念返回洛陽和長安,而相繼出現逃跑者,因為這是唯一能返回家鄉的辦法。

“北方哪兒好?為什麼要去懷念如此寒冷貧脊、又荒涼的土地呢?”

喝下去的酒,化為氣體由煬帝口中噴出。在他的文章中曾這樣寫著:“我做夢都喜歡江都。”流露出一種憎惡北方,憧憬南方的真心。事實上,他根本無法理解盼望回鄉的士兵的心情。他想的是:我把你們帶到如此風景優美、氣候宜人的好地方,你們卻不願居住在這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想回去的人隨便回,這種人跑了,我還痛快些!”

煬帝沒這麼說,相反地他下了一道嚴厲的命令:逃兵一律斬首。揚帝的心理把自己逼到了如此走投無路的地步。唯一可以肯定自己權力的,就是將違背他的人處以酷刑。

當年十一月,李淵叛軍終於攻占了長安。李淵當了唐王,推舉囚禁的揚帝之孫為恭帝,建立了年號,叫“義寧元年”。此外,單方麵宣稱煬帝退讓,封他為“太上皇”。

“什麼唐王、什麼大丞相,淑德那個家夥,神氣什麼!”

從皇後那裏得到這一信息,煬帝笑著、鼻子裏哼了兩聲。他一直蔑視表兄這個膽小鬼。從才氣來說,煬帝遠比李淵更有天賦,從

這次起兵來看,李淵始終是豫猶不決,在十八歲的次子橋命鼓勵之

下,才下的決心,可算是一個不成材的人。煬帝對李淵是這麼看待,

這麼罵的。

李淵是唐朝第一代皇帝,死後,被改稱為:“高祖神堯大聖光孝

皇帝”,也就是唐高祖。如果煬帝活著的時候得知這一誇大其詞的世

號,一定又要大大嘲笑一番。當然,煬帝是不會知道李淵本身接受

這一充滿惡意的空號的內情的。

煬帝接到李淵人主長安城的報信之日,他正在江都宮高樓上眺望長江,當時是夕陽西下時刻。異樣的血紅色彩霞覆蓋了整個天空,長江寬闊的河麵也被染成同一色彩,一片前景凶惡的樣子。

“日光四射如流血,上甚惡之”

《隋書-煬帝紀》如此記載。似乎真是一片極為不吉利的景色。

大業十四年(公元六一八年)來到了,這在李淵統治的長安是義寧二年。

木蘭和賀廷玉過著無所事事的日子。在河南二年有餘的日子裏,打了兩百多仗,但是在江都無仗可打,幾乎隻有警衛江都宮內外的事可做。雖然與杜伏威之戰出過陣,但稱得上責戰的隻有四次,而且,還不到激戰狀態,官軍就撤退,因為上級主張不要因為與賊軍打仗,而招致天子的禦衛軍受損。本蘭對此已失去開口評論的積極性。江都存在的不是和平安定,而明顯的是一種頹廢和衰弱。囚禁逃兵並加以斬首,木蘭和賀廷工已難以勝任這個任務,他們發現士兵們出走,也就睜一眼閉一眼地聽任他們逃走。

“如果天子要返回洛陽的話,我樂於充當先鋒。”

沈光也如此感歎。假如煬帝從江都返回洛陽,必須突破現在統治河南淮北一帶李密的強大勢力圖。可是,用官軍最精銳的十萬武裝置是能突破的,沈光也有這一願望,然而這是不可能實現的。如能平安到達洛陽,那麼,就要與控製長安的唐王李淵爭天下。揚帝也已喪失決戰的霸氣。煬帝雖罵李淵為膽小鬼,但是他自己也已經沒有與這個膽小鬼打仗的氣力了。

“我對不起子英和伯陽。”

沈光這麼說過。雖然把木蘭和賀廷玉二人叫回江都,但是,沒有實質的事情可以叫他們去做,反而白白浪費時光,沈光為此深感後侮。

賀廷玉情緒也不高,他並非對沈光表示憤恨,而是厭惡躲在江都城內吞食隋朝最後僅有的一點財富和貪婪權力的那些“衣冠禽獸”。在天子身邊侍奉的奸臣把已故的張須陀貶得一文不值:

“張須陀這家夥,真不是做大將軍的料,他為了救部下而衝進敵陣,結果中計而死,根本沒有審視大局的能力,所以到五十歲才當了一個郡丞而已。”

更使賀廷玉氣憤的是,在江都流傳的所謂“張須陀臨終的遺言”。說什麼張須陀在遺言中說:

“我有何麵目見天子!一因打敗仗而向天子謝罪。

“張大使是死於亂刀之中,最後的遺言是誰通過什麼方法傳過來的呢?第一,要說無顏見天子,難道天子和大官們就有臉見張大使?”

賀廷玉對奸臣之一的宇文智及,曾以此言拔劍通問,幸好沈光在中間勸架才沒釀成大禍,賀廷玉對南朝完全失望了,雖說他對張須陀佩服得五體投地,但他還沒有叛逆朝廷的勇氣,因此,隻得天天喝酒解愁。

III

三月七日黃昏,沈光把木蘭叫來,神色顯得有點緊張。

“子英,我有點事兒求你。”

“有何吩咐,請盡管示下。”

“我希望你去謁見皇後陛下。”

木蘭有點理解不了沈光說話的意思。沈光對她作了說明:誰都清楚,現在這種狀況要是持續下去,用不了多久,隋朝定會滅亡。

自己是拿隋朝奉祿的,本該向天子諫言,可是天子整天死守江都官西周,日夜尋歡作樂,隻有官女和宦官才能靠近他,甚至連重臣榮

國公來護兒都有一百多天見不著天子了。即使極其溫和的忠告,結

果也被處以死刑。因此,已經無人敢再向煬帝進諫,沈光對此痛心

疾首。

“因此,我想了一個法子,就是先向皇後陛下報告實情,然後再

請皇後陛下傳達給皇帝陛下一

“聽說皇後陛下是很聖明的。那麼,怎麼才能遇見她呢?皇後身居深宮內院…”

“如果是女人就能進人後官了。”

一那麼便是要我-,…-”

木蘭觀察沈光的表情,忽然露出了極為難的神情,“難道說…”本蘭小聲試探著,沈光深深低了一下頭,算是肯定了她的推測。

“對,子英,希望你裝扮成宮女進人後官,然後,謁見皇後陛下,請她向皇帝陛下轉達我等的諫言。”

“那……可是……”

木蘭極力壓製內心的驚慌。木蘭本來就是一個女人,當然,裝扮成女人是不成問題的。與其說裝扮,還不如說是還其本來麵目。可是,她女扮男裝從軍已有人載,在這八年中,木蘭一直是以一個男子之身進行生活和參加戰鬥的。時至今日,要求她換成女裝,倒不是一件能夠輕易辦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