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楊帝結束了他奢侈的一生。他揮霍了亡父文帝的遺產,浪費了儲存在國庫的巨額財富,不僅如此,他還浪費了作為政治遺產的隋朝國家機構。說得更仔細一點:在相繼的巨大建築工程中,他浪費了人民的勞動力,在不斷往外派兵的征戰之中,浪費了將士的生命,他還浪費了自己遠比凡人高明的才能,以至於最後終於毀滅了他自己的生命。楊帝的巨大身軀竊居了至高無上的王座,結果弄壞了天下。他憑自己的憤怒和憎惡不加審判就殺害了幾萬人,因為悲哀和感傷就從死刑中搭救了宇文述的幾個兒子。能夠做到連法律都不顧,看來這個人對感情也是十分之浪費。
大業六年(公元六一O年)十二月,大運河建成。如果將此比作楊帝榮華的頂峰,那麼,到“江都之難”為止,再加上三個閏月,總共隻有七年零六個月。在短暫的七年半之中,楊帝從一個豪邁英明的君主變成了亡國的暴君。曆史上對他的評價真是一落千丈。這“種變化並非他人和命運強加於他的,而是煬帝自己選擇的道路。
在楊帝之父文帝的冶世時,中華帝國的人口有四千六百萬人。唐朝重新統一天下,太宗李世民即位時,隻剩下一千五百萬人。當然,也有戶籍統計不完善的原因,但是,在短期內,人口銳減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從中可知,隋未唐初的大亂,給中華帝國的安定帶來多大的危害。
“是否一切都要由楊帝一人負責呢?”
是否可以用這樣的論證方法,為揚帝辯護呢?生活在那個時代的人,楊帝無可置疑地是最高的負責人。三次強行發動征遼戰爭,責任既不能推在張須陀身上,也不能推在薛世雄身上,不能推卸給任何人。從臨終的遺言來推論,楊帝是知道這些事情的,他怎麼會不知道自己該負什麼責任呢?
後王以何鑒前王,
請看隋堤亡國柳。
這是唐朝詩人白居易,所做“隋堤柳”的最後二句。“後世的帝皇若想從過去的曆史上借鑒些什麼,那麼最好請看種植在大運河堤岸上的護堤柳。那些柳樹從正反兩方麵目擊了隋朝的榮華和滅亡。如此強大的帝國為什麼會在一個晚上就滅亡了呢?或許它會告訴人們其中的理由吧?”這是這首詩的意義所在。白居易、李商隱,其他還有許多唐代詩人均將隋朝的榮華與滅亡作為詩詞寫作的素材。自文帝即位至揚帝的死去,前後總共三十八年,統一了整個大陸,通過律令建成了高度的國家組織,空前繁榮富強的巨大帝國,為什麼會在短短的三十餘年之中滅亡了呢?這當然會引起詩人們的興趣,當他們得知隋朝的滅亡幾乎可以說是一個人吃掉一個國家時,受到的衝擊是相當大的。白居易的詩句並非單純的責難,這是詩人在同時代見到與之類似的政治的腐敗和社會頹廢時,發出近似哀歎的警告。
公元六一八年,即隋朝大業十四年,中華帝國冒出了十四個年號。在西部長安大興為義寧二年、在東都洛陽為皇泰元年、後來又成為唐朝武德元年,此外,地方群雄各自稱帝另立年號,他們分別用太平、五鳳、天興、永區、醜平、秦興、鳴鳳、安樂、天壽、始興等吉慶的語言裝飾了後世的史書。第二年,又加上了開明、延康。明政等年號,進一步加速了中國政治的分裂。整個中國統一成唯一的年號是唐太宗貞觀二年五月以後的事情,它相當於公元六二八年。中國的年號分立狀態前後長達十三年之久。
在殺了楊帝、趙王以及來護兒父子之後,殺紅了眼的叛軍為了解渴,必須流更多的血。在江都城內的隋朝皇族們,包括幼兒在內,統統被殺。大臣們隻要與宇文兄弟的行動唱反調的,一概被殺。皇族之中隻有一個人幸免,就是楊帝的侄子秦王楊浩,因為需要他來當傀儡。宇文化及將蕭皇後和楊浩幽禁起來,令其在宇文化及事先寫好的詔書上蓋國空。在宇文化及即任帝位之前,一定要使隋朝在形式上繼續存在下去。
宇文化及自稱大丞相,成了實質上的獨裁者,竊得了就連他的亡父都未能達到過的地位。宇文智及當了左仆射,也就是副丞相,稱十二衛大將軍,是天下官軍的總司令。兄弟二人就任了國政和軍事的最高職務,至此,他們想起了最小弟弟的存在,如何處理楊帝的女婿宇文士及呢?
“索性殺了他吧”
宇文智及早已殺人殺紅了眼,他大聲嚷嚷著向哥哥提議。宇文化及雖然在嘴裏不知念些什麼,總而言之,他也沒有表示明顯反對,所以宇文智及派了一名叫莊桃樹的部下,企圖令他去殺害弟弟。宇文士及藏在妻子,也就是楊帝女兒的宅第之中,他之前既沒有幫助幾個哥哥,現在又找不到逃跑的方法,連反抗的骨氣也沒有,隻會躲在妻子的裙子底下乞求保護。當莊桃樹腰上掛著劍出現時,他害怕得差一點就要摔倒。莊桃樹喪失了殺意,隻是將其逮捕起來帶回它中。直接見到了弟弟的麵,哥哥們也就無意再殺他,總算饒了他一條性命。
宇文士及聽說饒了不殺他時,他隻是呆呆地凝視著哥哥們。
“你不高興嗎?”
哥哥們這樣詢問他,宇文士及也隻是模棱兩可地點點頭。與其說他是因為小心謹慎和膽小,不如說他正在想像行凶殺人的哥哥們的末日,愈想越感到害怕。無論怎麼說,他的兩個哥哥都沒有力量去控製亂世。長兄宇文化及猶如一個幼兒,總想霸占他人的東西,要別人的名馬、書畫、財產,這還算好的,他甚至還開口要別人的女兒和愛妾。父親宇文述對他喪失了信心,楊帝也很生氣,結果當年從宮廷中把他趕了出去。
這次,在他人的煽動和本人的衝動之下,又犯下了大逆不道的滔天大罪。
“恐怕天下群雄把哥哥他們看做罪大惡極的叛逆者,無人不想要他們腦袋。哥哥他們落到如此下場是自作自受,但我是無罪的,不應該把我當作他們的同夥,真要命,槽透了,怎麼辦呢中’
宇文士及什麼也沒做,因為沒有人來指點他該怎麼辦。宇文化及任命他當內史令,是一個相當於宮廷書記長官的要職,形成了宇文三兄弟獨占宮廷重權的形式。
此外,授與司馬德勘溫國公的爵位,任禮部尚書。看起來是對他施以優厚待遇,其實正好相反:司馬德?在叛逆者集團中,指揮的實戰部隊最多,將其掛在很高職位上,就等於奪走了他實戰部隊的指揮權,這就是宇文兄弟的真實企圖。一開始很高興的司馬德?後來也發覺到了這一點,以至於對字文兄弟愈來愈反感。這樣,“江都之難”三天之後,叛逆者之間的團結就開始出現裂痕。
II
字文兄弟一夥,開始時,在私欲上塗上了一層名叫“救國”的厚厚白粉,斷然殺害了皇帝。分裂抗爭與沾滿鮮血的互相殘殺直接聯係在一起,這是不足為奇的。但是,他們在對付可怕敵人時,竟也有能力團結一致。
他們的敵人是折衝將軍沈光,得知楊帝死訊時,他仰對蒼天,沉默無言。沈光與蕭皇後一樣,都沒哭泣。他奉命驅除賊將杜伏威的軍隊而來到江都城外,在城外五十裏處紮營。花木蘭和賀廷玉告訴他天子駕崩時,沈光的聲音卻顯得平靜得有點沙啞。
木蘭和賀廷工對軾逆的消息都一言不發,他們早就估計到總有一天會落到這種下場。但是實際上受到的衝擊並沒有因事先想到而減少。
千年榮華一夜夢
在後官見到的詩句仍然刻在木蘭的腦海裏,她對楊帝的不滿、憤怒、輕視並未因此煙消雲散,聽說十二歲的小兒子也被一起殺害,更禁不住一陣悲痛,皇後沒有被殺,被幽禁了起來,木蘭的心裏開始同情起皇後來了。雖說皇後早就有所覺悟,但是與她結婚近三十年的丈夫一旦被殺,她該是多麼悲哀,多麼寂寞!
“陛下的死也許一半像是自殺!”
賀廷玉講了他的感想,楊帝不但不努力去救國,就連救自己他也不努力。小聲說話是為了不讓沈光聽見。木蘭也在擔心,不知道沈光今後會采取什麼行動。
有一位宿國公麥孟才。是征遼之役中戰死的麥鐵杖之子。在繼任亡父爵位的同時,也接任武責郎將的職位,也就是皇帝警衛隊的高級將領。他受亡父的影響,對朝廷非常忠誠,又與來六郎來整是同保關係,也就是說,對他而言,宇文兄弟成了主公和同僚的雙重仇敵。他決心打倒宇文兄弟,給楊帝複仇,救出蕭皇後。
有一個號稱武牙郎,名叫錢傑的人成了他的同誌,但是,要達到這個目的,力量仍嫌不足。麥孟才和錢傑挑選沈光作為他倆的同誌,他們著中了沈光的驍勇和俠義精神。二人秘密地拜訪了沈光,推心置腹,要求沈光參加打倒字文化及的計劃。沈光也相信他們不是宇文化及授意前來試探沈光的人。
揚帝晚年的失敗沈光非常清楚。他從前認為楊帝是一個豪邁英明的君主,然而現在竟是一個沒有勇氣正視現實,也沒有決心整治混亂的軟弱男人。朝廷失去信譽,叛亂連續發生,其實是不足為奇的。
但是,隻有宇文化及是絕對不能原諒的。即使整個天下都盼望隋朝滅亡,唯有他有義務要忠於隋朝。他對皇帝的失政和奢侈沒有進諫,而隻是仗著思寵滿足私欲,您意舞弄權勢,違反法紀,殘害他人。稱之奸臣絕不為過,而這位奸臣居然高唱正義殺害了君主!
“唯有這個家夥饒不得他,要是允許這個家夥活下去,隋朝存在的本身就會被後世取笑。另外,必須救出皇後陛下,一定要起兵。”
沈光宣誓幫助麥孟才和錢傑。二人對此表示感激之後就回去了。沈光把木蘭和賀廷玉叫來,對他們說明情況。沈光並不是要求他倆參加起義,宇文化及的兵力約有十萬,自己這方麵的兵力要少得太多,取勝希望極小。因此,他希望他們二人辭去軍職回家鄉去。木蘭和賀廷玉在想了一陣之後,拒絕了他的好意,沈光接著又說:
“我是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我本是微不足道的人,受了朝廷的太多恩惠,我現在無法再接受其他主公的俸祿,但是,你們卻不同,你們對朝廷奉獻的多,朝廷給你們的少,你們沒有必要在此做無謂的犧牲。”
“‘朝廷欠我們的,現在反正也討不回來了!”
木蘭如此地加以說明,賀廷玉帶著苦笑,隻是搖了一下頭。
“假如宇文兄弟之流專橫拔扈,那麼,世道就會愈來愈槽,不管從哪方麵加以考慮,大隋帝國要是如此敗落破滅下去,九泉之下的張大使和薛老將軍就太可憐了。我不打算大聲高唱正義,隻是不想無顏愧對先祖先烈,而且,我想把皇後陛下營救出來。”
木蘭解釋道。
結果。沈光隻好答應他們同行。
沈光集合士兵,分配軍餉,有家屬的令他們回鄉。另外有八百名士兵,希望跟隨沈光一直打到最後。沈光決定請附近的佛教寺院準備好供養死者,消除了後顧之憂。
但是,沈光和麥孟才他們的計劃被字文兄弟知道了。錢傑想再擴大勢力,請求熟人陳謙幫助。這個陳嫌出賣了他們。他先答應幫忙,以此穩定錢傑,然後向宇文化及告了密。
“沈總持。那個向飛仙……”
宇文化及嚇得發抖。手上的酒杯掉落在地,酒沾濕了鞋子他都沒發覺。宇文智及見到哥哥的慌亂狀,出言安慰哥哥:
“那個沈總持不管有多麼驍勇,但是,他的兵力不足三千,我們的兵力比他多三十多倍。我方即使有些死傷,還是可以將沈總持他們全部斬盡殺絕,不用擔心!”
宇文化及的聲音稍微平靜了一點:
“多少要死一些人?如果多少死的這一點人連我在內怎麼辦?不行,不行,不能與他正麵交戰,要設法避開他的鋒芒。”
字文智及對哥哥的小心謹慎大感咋舌,但是,他自己若要與沈光交峰也無把握取勝…思索過程中,他反倒受哥哥恐怖和不安的傳染,字文智及也想臨陣脫逃,洗手不幹了。兩人跺來跺去想不出法子,最後決定還是先逃離江都要緊。
“兄弟三人怎麼都膽小成這樣!就這麼一個沈總持竟把他們嚇到如此地步!”
司馬德勘終於也罵出來了。他雖然推字文兄弟為盟主,起兵軾帝,但是,在這段期間,他對宇文兄弟的無能感到厭煩,他已經開始考慮,是不是不能把天下的命運和自己的將來托付給這樣的家夥。後來,他計劃驅逐了宇文化及,自己做叛逆集團的首領,又因此發生不少淒慘的殺戮。總之,要防備沈光的襲擊,叛逆者們加強了陣地的防禦,作好臨戰戒備。尤其是從江都把主角偽帝楊法和蕭皇後帶了出來,將他們幽禁在宇文化及的大本營。從搶走他們的一瞬間開始,宇文化及就成了被討伐的對象。楊帝生前,宇文化及借肋皇帝的權勢為所欲為,楊帝死後,他又把皇後當作人質企圖求得自己的安全。司馬德?一麵監視錢傑,一麵轉移兵力。他身為官家之子,但是,少年喪父,靠他的勞動撫養母親和弟妹。他沒有受過楊帝的恩惠,所以參加了叛逆的陰謀。作為一個武人,他有實戰經驗,至少也比宇文兄弟有膽量。沈光前來挑戰時,隻有司馬德聯才有能力擔任迎戰的指揮。
日子在緊迫之中一天天過去了。字文兄弟來到江都城外,在一座名為福宮的行官周圍設陣。十萬將士排列成好幾層陣營,五千多把火炬把夜空照得通明。三月二十二日夜,身處宇化及軍中的錢傑把秘密信件送到沈光和麥孟才處。信中寫道,要在第二天二十三日的深夜,在陣營裏放火,裏外呼應發起進攻。沈光馬上將秘密信件燒掉,然後把木蘭和賀廷玉叫來,告訴它們在二十四日拂曉行事。此外,命令他們二人去城三十裏外的佛教寺院,正式要求他們供養死者,並將銀兩送去。事情辦完之後,二人深夜趕回,發現陣營已經撤走,見不到一兵一卒的影子。木蘭他們一看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