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江遠根本沒有接,他的目光依然冷淡,輕輕說了句“我已經很久沒演戲了,都忘記了”,就鎖上門進屋去了。
被晾在外麵的裴仲頤和楊睿麵麵相覷,等嶽江遠的身影完全消失後楊睿聳聳肩:“怎麼辦?”
裴仲頤一聲不響地坐回車裏:“什麼怎麼辦,等。我坐六七個小時的飛機到意大利,找到你,又坐了這麼久的車到佛羅倫薩,總不可能說這麼幾句話就走吧。”
然後他挑起眉頭而笑:“發揮點程門立雪的精神,磨也要磨得他答應了。”
楊睿也坐回車上:“嗯,好好發揮你的厚臉皮工夫,像從陸梅那裏磨到他地址那樣磨下去,總會成功的。”
裴仲頤斜他一眼:“你隻管諷刺我吧,我不怕。”
“我沒有諷刺你。雖然我們都知道你這麼執意要嶽江遠拍這部片子是因為你崇拜他若幹年。”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我是崇拜他若幹年。”
楊睿歎了口氣:“仲頤,唐棣文最後幾年的那些片子,他一部也沒演;唐棣文死後的一年之內,他倒是演了兩部別人的片子,然後接下來的這幾年就窩在這裏。我們平心靜氣地說,你覺得他真的可以演好嗎?”
裴仲頤專注地看著自己寫的劇本,簡短而篤定地回答:“當然。”
楊睿沒有接話,過了很久裴仲頤把劇本的草稿合上,對楊睿說:“其實就算他再不會演戲了,退步了,我也不在乎。我需要他出現在這部電影裏,不然這部電影的意義會打折扣。”
“你要找唐棣文的電影坐標,你可以去請楚鶯,去請喬琬,不一定非是他。”
“我都請了,他們也都答應了,但是我要他演主角。”
“一百年後,或許還是有人要拍唐棣文,那個時候我們他們都死了,電影還是要拍下去。”
“所以我們比後人幸運。”裴仲頤淡淡說,接著,他停頓一下,“楊睿,你為什麼如此反對我找嶽江遠來演男主角?”
“因為我覺得不可能。”
“悲觀。過分悲觀。當初我們去找陸梅請她投資的時候不是也覺得不可能的。現在呢,我們就在他門外,隻差一步了。好了,你少說幾句,簽證到期前如果真的不行,我們再想別的辦法吧。現在,你能不能給我一點希望?”
說完他重重靠在車座位上,楊睿見他這般也照做:“嗯,我們樂觀一點。”
裴仲頤忽然說:“我想薇拉了。”
楊睿噗的一下笑出來:“你們才幾天沒見?晚上我們去城裏找旅館,住下後你可以給她打電話。”
“這部電影拍完之後,我想向她求婚。”
“嗯?”
裴仲頤轉過臉來:“我是說真的。”
楊睿一愣,點頭,也綻開笑容:“好啊。”
他們聊起很多事情,慢慢等待,不知不覺中到了下午,那棟掩在花木深處的房子靜謐依然,就像根本沒有人住在裏麵。
“我們還是先找個地方住下來,吃點東西,或者至少買點幹糧帶過來,也不能在這裏幹等。既然要打持久戰,準備一定要充分啊。”終於,楊睿提議。
仔細想了一想,裴仲頤點點頭,強迫自己盡量驅散開油然而起的沮喪,勉強笑道:“好。在我來之前薇拉還專門叮囑過我哪裏東西好吃,住什麼酒店風景最好。”
“嗬,真是體貼入微。這樣的女朋友還是要早點娶到手,要是我是你,絕對不會想什麼拍完這部片子才娶她。”他發動車子,又忽然停了下來,“仲頤,你看。”
“什麼?”
順著楊睿指的方向看去,裴仲頤雙眼登時亮了,激動之下抓住楊睿的胳膊,問:“我可以期待他不是出來取報紙的吧。”
“應該可以。”
嶽江遠果然是朝著他們走來。兩個人早就先從車裏衝過來,一個人手裏抓著一個文件袋,笑容因為緊張而僵硬。走到他們身邊後嶽江遠再一次打量他們,輕聲說:“地址是簡給你們的吧。你們有本事。”
過了好久裴仲頤反映過來他說的是陸梅,忙說:“陸女士是電影的主要投資人,也是她建議並鼓勵我們來請您複出。”
“我知道。我和她通了電話。你們先進來吧。”嶽江遠的語氣始終缺乏熱情,他轉身帶他們走進院子,而跟在他身後的裴仲頤忍不住偷偷對楊睿比出一個得意的手勢,楊睿也忍不住笑了,回了個一模一樣的手勢。
走到半途,卻因為個意外停下來。忽然而起的風吹迷了楊睿的眼睛,他自然而然地停下腳步用手去揉,手才抬起來已經察覺到不妙,但這時一直夾在胳膊下的文件夾已經散落在地,眾多的圖片、畫稿、以及其他資料被吹得到處都是。
“該死!”楊睿咒罵一聲,彎腰去撿。裴仲頤看見後也呆了,忙去追那些被風吹遠了的。嶽江遠看著那些資料在自己的花園裏翻滾,就是無動於衷,任由在場的另外兩個人手忙腳亂。
忽然有一張照片吹到他腳邊。他低下頭,眯起眼睛想看看這張是什麼。但是隔得太遠了,他看不清,於是他抿了抿嘴,彎下腰來拾起被風送來的照片。
“抱歉,抱歉……”把散落的資料重新收攏,裴仲頤擦去一頭的汗,回頭連聲道歉。他剛轉身,所有的聲音就卡在喉嚨深處。
“這是《第三百六十六日》的劇照。你主演的第一部電影。”裴仲頤定一定神,走到靜立的嶽江遠身邊,低聲說。
嶽江遠把手上的劇照還給裴仲頤,繼續領他們進屋。門剛推開兩隻狗先撲上來,親熱地蹭著嶽江遠的手背。嶽江遠臉上終於有了笑容,拍拍它們,打發它們去一邊,才轉頭說:“進來吧。隨便坐。”
客廳不大,家具不多顯得很優雅而整潔;好像無處不是一塵不染,幹淨得冷冰冰沒有一絲生氣。
裴仲頤和楊睿揀最近的沙發坐下,嶽江遠則去廚房裏倒了兩杯水出來:“沒有咖啡也沒有茶,冰塊有,要嗎?”
他們起身接過,異口同聲的:“不用不用。”
再次坐定後嶽江遠掃了眼楊睿手上的那個文件夾,說:“你們帶了不少東西來。”
“為了能登門拜訪,我們的確做了不少準備。”楊睿笑著把那個文件夾遞給嶽江遠。這次嶽江遠接了下來,攤在麵前的茶幾上,然後想起什麼,他起身,說聲“失陪一下”,走進同樣在一樓的一個關著門的房間裏。
留在客廳裏的兩個人等待的同時小心翼翼地打量這間客廳:木質地板光可鑒人,櫻桃木茶幾上,水晶花瓶的造型如同天鵝的優雅頸項,插著薔薇,幾本書規規矩矩地放在一旁,沒有煙盒,卻有一隻釉色奇特的煙灰缸。沙發是米色的,隻有兩隻,坐不了太多客人,一旁的藤椅應該是主人慣坐的位置,下麵墊了藍色的毯子。或許是老房子的緣故,窗台是老式的,很高,還可以放不少東西;窗子一共兩層,一層木一層玻璃,如今都開著,花的香味被溫暖的風送進來。
楊睿忽然推了推正在研究窗簾花紋的裴仲頤:“你看。”
他指的是這個簡潔客廳的牆壁上唯一的一幅畫。那隻是一副很普通的素描,簡單地壓在有玻璃板的畫框下,畫上是兩隻手,一隻包握住另外一隻。
“嶽江遠會畫畫,”裴仲頤壓低聲音,“和羅丹的那個雕塑有點異曲同工的妙處。畫得挺好。”
這時房間一角傳來門開的聲音,嶽江遠走出來,架了副眼鏡。他對客廳裏的兩個人解釋:“我眼睛不好,不戴眼鏡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