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坐下來,一張張仔細地看著裴仲頤千裏迢迢帶來的那些資料,大多數是照片,照片上當然是年輕的他;也有為數不少的速寫,全是別人;剩下的全是劇本的定稿,上麵做滿記號,並附有潦草的字跡。
裴仲頤和楊睿大氣也不敢出,屏氣凝神盯著嶽江遠全神貫注地看他們拿來的材料。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客廳裏靜得可怕,嶽江遠的那兩隻狗不隻幾時也來到客廳,乖巧地依偎在主人腳邊,那隻金毛一直老實地趴著不吭聲,蘇格蘭獵犬精神足一點,不時直起身子看看客人,又看看主人,烏黑的眼珠裏滿是無辜和好奇。
終於,嶽江遠抬起頭,眼中壓著幽深的光,更多的情緒埋在最底處:“這些速寫稿和劇本的殘頁,也是簡給你們的吧。”
“陸女士那裏收藏了不少,我隻帶了一些過來。”
“好吧。”嶽江遠靠在藤椅上,十指交合,“我已經很多年沒有拍戲了,也和業界很多年沒有什麼接觸,不管你們要拍什麼,我不保證我能勝任。”
“您的意思是……”
“我並沒有答應。”嶽江遠淡淡地說。
“這樣吧,您不妨先看看劇本,這還不是最後的定稿。因為我們想確定主角後和您商量了再定稿。嶽先生,不管您是否相信,我這稿劇本,一直是假設您為男主角來寫的。”
楊睿聽裴仲頤這麼說,忙遞上劇本。
看見那厚厚一疊劇本嶽江遠並沒有接,相反,他還虛虛擋了下:“我和唐棣文導演合作的時間不算長,拍出來的電影也不夠多,拍他的紀念電影,我並非是最合適的人選。我倒是可以推薦幾個人,比如說楚鶯……她一直是我最喜歡的女演員,她才是他電影最好的見證。”
裴仲頤卻搖頭:“我專門和楚鶯女士聯係過,但是我還是覺得,不隻我,包括他,”他指指楊睿,“還有整個班子的其他人,都覺得您還是這部片子最合適的主演。我看過唐棣文每一部電影,我從十四歲開始就喜歡他的電影,到如今也快二十年了。他對我的影響之大恐怕一時很難解釋清楚,但是,請相信,我是誠心誠意地說這句話:這部電影的主演,除了您,沒有第二個人合適。”
嶽江遠甚至不為所動:“你過譽了。”
“這不是客套!”裴仲頤稍稍有些激動,“你主演的那些電影,這段時間來我反複在看。唐棣文所有的電影裏有自傳的痕跡,但大多數都不明顯,隻有你主演的那一些他異常誠實,你是電影中的他,他借著你表達出自己。楚鶯扮演的所有角色都在映射他的母親和意外去世的姐姐,後期又借喬琬來映射其他人,我想也許是蕭明聿……隻有你,隻有你出現的那些片子,他說的是自己……”
他正要繼續往下說,楊睿悄悄踢了他一腳。覺察過來之後裴仲頤調整一下情緒,放低聲音:“在我決心拍這部電影之前,很多人向我潑過冷水。為了找到你的住處陸梅也是大受其擾。她最初並不願意投資,看了劇本後改變了主意;她也不同意我請你出來,但是我竭力說服了她。她說你們認識了二十多年,請至少相信她,給我們一個機會。”
嶽江遠沉默良久,裴仲頤不屈不撓地盯住他。終於,嶽江遠幾不可察地歎氣,問:“劇本我現在不看。你告訴我,你要拍什麼?翻拍?”
“不。是新的故事。我們要‘找到’他。”裴仲頤格外強調“找到”這兩個字。
嶽江遠聞言眉頭一動,擱在藤椅上的手也跟著動了一下。但是他沒有問下去,扭頭看了看鍾,搖頭說:“抱歉,晚上我約了人,時間差不多了。今天就到這裏吧。”
“那……”
“劇本先留下吧,我晚上回來看。是誰寫的?”
裴仲頤站起來:“是我。”
嶽江遠多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勾了勾嘴角,又說:“你們住在哪裏?電話是多少?”
“我們一到佛羅倫薩就趕來這裏,還沒定酒店。”
嶽江遠已經站起來,向門口走去:“這樣吧,住下之後向簡……向陸梅要我的電話,她有。佛羅倫薩很漂亮,你們可以四處看看,比薩也在附近。不要急。”
裴仲頤和楊睿跟在他身後,因為有了點起色,裴仲頤的本性多少恢複一些,不再那麼如履薄冰一般,半是玩笑地說:“我已經做好在意大利安營紮寨的準備,直到你點頭。”
看見主人要出門那兩隻狗再自然不過地跟上去,嶽江遠卻對它們做了個止步的手勢。看到這兩隻狗這麼聽話,楊睿也說:“我家那隻拉布拉多被我太太寵得沒辦法。這兩隻狗真是靈巧懂事。”
嶽江遠笑笑,重複道:“你們可以在佛羅倫薩多看看。”
……
兩個人按照薇拉的指示住下,入夜後坐在市政廳附近的露天咖啡座喝咖啡。晚飯時都喝了點酒,帶著三分醉意坐在意大利的夜色裏,看著身邊一對對的情侶,楊睿說:“你應該也把薇拉帶來。”
裴仲頤卻笑:“不行啊,我可是抱著尋找豔遇的念頭來的。她要是來了我怎麼辦,不是沒機會了嘛?”
“我會把這句話告訴薇拉。”
裴仲頤把剩下小半杯咖啡趁熱喝了,一副“由你去”的神情;楊睿低低笑起來,笑過之後忽然有點憂慮:“你覺得這件事有可能嗎?”
裴仲頤卻自信滿滿:“我隻怕他不肯看劇本,既然他把劇本留下又答應看,我相信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這麼自信?”
“你也不想想我把唐棣文的電影看了多少遍,又追嶽江遠的星多久,還會有什麼該知道卻不知道的?何況那件事情,不是圈內公開的、心照不宣的秘密嗎?”裴仲頤報以笑容。
楊睿倒沒那麼輕鬆,猶豫地點點頭:“希望真如你所說。”
接下來幾天裴仲頤當真按嶽江遠所說的在佛羅倫薩和附近四處玩,一個星期之後給嶽江遠去了個電話。當時電話那頭似乎還有別人,嶽江遠很簡單地說了幾句,就幹脆放下了電話。
看裴仲頤對著電話發愣,楊睿歎了口氣,替他把電話掛上,說:“你這個禮拜過得還真無憂無慮。怎麼樣……”
“他沒拒絕。”
“哦?那就是同意了?”
“也沒有。”
這時電話忽然響了起來。
裴仲頤一動不動,不敢去接;楊睿催他:“也許是薇拉的。”
“你接。”
“你接吧。”
無奈之下裴仲頤拿起電話:“喂,你好。”
誰知道是陸梅的聲音:“小裴啊,怎麼樣,說定沒有?都這麼多天了。”
“陸女士……”裴仲頤用力捏緊電話,“我剛剛才給他去的電話……”
“如果拒絕了就算了。他反複考慮之後的拒絕從來都是一次。”
“不。他說他要再想想。”
電話那天沉默了一下,緊接著追問過來:“他原話是什麼。”
“‘讓我再想想’。”
陸梅的聲音忽然起了波瀾:“說了幾次?”
“啊?兩次吧,對,兩次。”
她笑了起來:“今天晚上你可以睡個好覺了。”
裴仲頤萬分不解:“什麼?”
“虧你自稱他的擁躉,怎麼連他說好的習慣都不知道?好了,我等你們回來。恭喜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