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無法回去了,不是嗎?已經決定忘記了,不是嗎?已經接受了命運的嘲弄,重新開始一段人生了,不是嗎?為什麼還要為往事難過?為什麼放不開?
可為什麼……要是我呢?為什麼……?
手背已在口中被咬得鮮血淋漓,洛向非索性伏在地上,困獸般的嘶吼,壓抑而絕望。
讓我最後再哭一次,最後再緬懷一次,好不好?
堅強的外衣暫且脫下,讓最脆弱的部分主宰,既是宣泄,亦是一場告別。
身在一段曆史,曆史裏卻沒有屬於自己的名字。
午後的陽光中,寂寞的角落裏,有一個人,為時光之外的生命以淚做祭。
第十六次拿錯藥材後,洛向非第十七次感慨自己的選擇。家裏,本可算是世代行醫,到了他這裏,愣是頂住父母的壓力,巴巴的跑去學通信。如果知道有這麼一天,乖乖順從了,當個孝子多好,也省得如今,英雄無用武之地。
“止血消炎,止血消炎,黃芪,還是三七來的?怎麼名字都那麼像。”
洛向非又開始頭大。
“就知道你分不清,還是我來好了。”莫雁取笑著從身後轉出。“那邊的繃帶沒有整理好,你過去弄一下吧,省得待會兒大批人回來,措手不及。”
“嗯。”洛向非樂得轉手。
剛要走,想想不對,又回身倒了杯熱水端給莫雁,拉他到一旁的角落裏,強按到凳子上坐下。
“你還是歇歇吧,別累著,風揚一來就病倒了,這一個多月了,還沒什麼起色,其他幾人也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想來,應該是水土不服的原因了,正應該多調養。你可好,整天的泡在藥堆裏,生怕沒活幹一樣。今天早起,看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有些發燒。”
試試溫度,還算正常。卻看到莫雁臉色發白,密密的滲出了一額頭的汗珠。
“怎麼了?不舒服嗎?”洛向非有些發急,幾個人同路而來,境遇相似,相依為命,全被洛向非看作弟弟般照顧,大小事情,總要操下心的,莫雁又在其中與他最好,自然最看重。
“沒事。”莫雁咬著下唇站起身,腿下一軟,差點就倒在地上。
洛向非趕忙扶住,“還說沒事,你…”
“我真的沒事,”莫雁急急打斷,也許是覺得語氣太強硬,勉強擠出一個笑臉,“可能是昨晚沒睡好。沒關係的,風揚幾個都病著,做不了什麼事,我再歇著,又要被醫師說閑話了。回頭,拿個藥什麼的都麻煩。”扶著洛向非走到藥櫃前,靠在桌子上,“頂多,多休息了,你監督我好不好?”有些蒼白的笑容,卻透著一絲不容拒絕的堅定。
實在拗不過,洛向非隻好同意,再三叮囑他不許逞強,放手去了一旁。
成堆的紗布經過洗,蒸,晾,再收拾好,垛在一起,幾乎成了小山,洛向非一時怔忡,活在二十一世紀,遠離動蕩地區,對於戰爭的殘酷幾乎一無所知。也曾與朋友一起感歎過“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似乎刀頭舔血,征戰南北,是一件很值得豔羨的事。可真的經曆了,才知道,殺戮向來都不是從書裏或電視中能了解的。月前的一次夜襲,終讓他第一次認識了什麼叫地獄,四下燃起的營帳,近在咫尺的慘厲呼叫,明明是向他們跑來的少年,下一秒,已經被鐵騎無情的踏在足下,跌跌撞撞的從嘈雜中逃出,才發現已是滿身鮮血,敵人的,友人的,還是自己的,分不清,辨不出,卻真真切切的溫熱著,在臉上,衣服上濃稠地流淌。縱然顧華陽平日整軍有方,在短時間內迅速地組織起了抵抗,驅回了涼國的兵將,營地周圍星星點點的烽火,仍然燒了足足一夜才在黎明的曙光中漸漸熄滅。軍醫帳中躺滿了傷患,熬藥的大鍋三天三夜不曾空置,雙手撕繃帶撕得都幾近脫力,濃重的血腥氣在周身環繞,讓洛向非隔了整整一周才能正常的進食,至今心有餘悸。
同行的軍醫已經見怪不怪,隻是安慰說,以後就會習慣。
“習慣啊,”洛向非感歎,“真是個可怕的東西。”果然,不過兩個月的時間,他已經能麵對傷患,與其他醫童談笑自若,猜測著最近的戰況幾何。如今,自然的準備好藥品紗布,等待執行任務的隊伍歸來。